后记 四

唐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说:“纪传所叙其,不载其形;赋颂所咏其,不备其象。图画制,所兼。”传记兼收图录,传主的画像先。

东坡名满,生前死,流传人间的画像,原不在少。

宋代民间风习,州郡长官稍有善政者,老百姓就在祠庙,留像供奉,表示他的感激怀念。东坡二次在杭州,竟供像。《宋史》本传说:“轼二十年间,再莅杭,有德民,有画像,饮食祝。”至其身,人崇敬他的忠节,欣赏他的文,凡他住的方,尝游的名胜,几乎有留像。据前人著录,单是杭州西湖一——孤山竹阁、苏堤三贤堂、灵隐眉山祠、龙井方圆庵、葛岭智果院,曾奉藏苏像。

些画像,有的且同代画像名苏州何充、南程怀立传写的真迹。镇江金山寺、江西双井所藏,更是画坛宗匠龙眠李公麟的手笔,惜经历几次改朝换代的战火,了明朝,已荡无存。我现在所见的原本画像,有赵孟頫其所书《赤壁赋》册子卷首,有一帧他所摹写的立像,旧藏南熏殿,内府珍秘,幸免劫火,认是硕果仅存的东坡真像。

此像,东坡面貌略显清癯,气度却甚从容,眉宇间别有一番逼人的英气,虽非觌面传真,毕竟是画有所本的、一代高手的杰。

王文诰根据旧摹本,简单的木刻线条,将东坡面貌勾勒,特写,印在他所编撰的《苏诗编注集》,显见东坡两颊颧骨特别丰隆的特征。东坡在《传神记》述:人灯影见其颧颊,即知是他,不必定是目睛。又《表弟程德孺生日》诗中,说:“长身昔传甥舅,寿骨遥知是弟兄。”

德孺是苏母程太夫人的内侄,诗注曰:“余与君皆寿骨贯耳,班列中指余二人,不问知其中表。”见东坡母遗传的生理特征十分显著,则此木刻面像,确传其真,十分珍贵。

此外,李公麟有一东坡坐像,《嵩阳帖》中,传此石刻。周必《益公题跋》记黄山谷言曰:

李伯近子瞻,按藤杖,坐盘石,极似其醉意态。此纸妙,乞伯一子瞻像,吾辈聚,置席,见其人,亦一佳。

元祐朝,东坡与公麟同在京师,往密熟,他有机充分掌握东坡一动一静间的神情笑貌,所写“真”,不同凡手;所惜的,龙眠真迹,早已湮灭。所幸翁方纲据石刻摹的复写本,却画非常细腻,连右颊几点黑痣,清晰数,使我千载,见东坡凝眉敛目的酒情态,是非常难的欣赏。

东坡是不热己留像的,何充求他“写真”,他说,唐明皇挂箭横弓的神武,孟东野耸肩苦吟的寒酸,今“饥寒富贵两安在,空有遗像留人间”(《赠写真何充秀才诗》)。东坡认人的形体,是终将随浮云俱逝的“外物”,朽与不朽,不待留像。

诚,人不借“留像人间”致不朽,但在世的我,诵其言,景其行,总情不禁望其风采与仪容。所,真正不朽的人,是需留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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