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记 缥缈孤鸿影:父亲与《苏东坡新传》

父亲的《苏传》是一本忧患书,一场冤狱使他的生命进入苏东坡的内世界,《苏传》由是诞生。

入狱初,父亲即嘱咐我送些书进。“诗言志”,是送几本诗集。我他桌的《玉溪生诗》送进。但是李商隐的诗并不适合他的生命情境。他一部苏东坡诗。,找一部木刻影印的《施(元)注苏诗》,我在书中夹了一张纸条,抄录了太史公《报任安书》中的名句:“……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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兵法修列……”他有回应。

父亲文字有特殊的敏感,文字疗伤止痛。我喜欢他找书,送书。在那候,书籍是生命,书籍使他由。

未几,再我送《东坡类》。《类》,清梁廷楠辑,共四册,艺文印书馆版。此,他已经有五册书。狱方规定,受刑人最有五本书,苏轼的研究便是从五本书始的。

约一年左右,他在报表了《怕太太的故》(1968),陈季常(即方山子)“河东狮吼”的典故,说怕太太的人很,何独有季常背负惧内名?他抱不平。文章轻快幽默,似乎他的处境不太相称。接着写了《苏东坡在黄州》一文,是《苏传》中的六章,即“黄州五年”的原型。

苏轼陈慥重逢在黄州,此,季常已经是一从“园宅壮丽”“环堵萧”的隐士,苏本人是风烈业归梦幻的候。父亲的《苏传》便是从始写。苏轼谪黄四十四岁,父亲遭人诬陷在四十二三岁,是壮年折翼。二十年,有更的苦难在等待他:东坡远谪海外,父亲终入狱。他有一神秘感,他的命运此相似。他甚至注意苏轼的八字。

文章表他在狱中的生活了改善,感谢的典狱长周震欧先生的关爱,让他在图书馆工,他读书不受限制了,有更间研究。我买林语堂的(即现正风行的《苏东坡传》的英文原本)给他参考。他仔细读完此书,觉林著不够严谨,不符史实的方颇。本书有触及苏轼内深处,并说本书是写给外国人的。观点张淦教授的“质正”不谋合。因他读东坡的入手处不与人同,父亲有他己中的东坡。他的东坡比,是“固欣,败亦喜”的东坡,是“瘴海炎陬,若清凉”的东坡,是“九死南荒吾不悔,兹游奇绝冠平生”的东坡。

狱,他带回的是一本编的《东坡年谱》,粗糙的纸张,手装订的。他记住了二千首苏诗的三分二。他不不替东坡传了,在狱中四年,是东坡共同生活的四年。他逐渐认识了苏东坡,他渐渐懂什是命运,他写东坡,寄托此深,像己已经栩栩化东坡了。

父亲有师友,有同,有生,有助手,甚至有收入,所有的是老伴无怨无悔的支持。他写《苏传》,是找了一比己千万倍的历史人物,告诉己:点冤屈不算什。

1975年台北生书局影印了王文诰的《苏诗编注集》,因六百元,他三进三书店才决买了,他喜欢王文诰的创见,但是未免“胆子太”,所取谨慎。2003年初我在北京的书店现了孔凡礼的《苏轼年谱》三卷,不觉眼睛湿润,那候一书难求,那面有那材料是父亲年抄、借才的。

在写苏传的程中,父亲写一篇短文《宋人与茶》(1975),因此日本淡杂志的楠田观山建立了文字。楠田通汉,又是书法。二人雁便往,父亲赠予己的著,楠田先生则写了一条幅回赠,写的是东坡的句子:“休故人思故国,且将新泉试新茶。”概是父亲在信中流露故国思吧。父亲世我他通一次信,果是书手笔,是未亲见父亲憾。一段文字因缘恐怕是父亲唯一的一次与人流他的著,竟是外国人。

父母在1980年赴依子女生活。父亲在世前两年(1989)问我有有听关《苏传》的批评,我直说有。

我觉父亲很寂寞。

直张辉诚2015年12月表在报的《寻找李一冰》一文,我才知部书受各方的肯定,但是已是本书版了三十二年,者已经世了二十四年。

贬谪黄州是东坡文高峰的始。是,中国有了文的东坡。父亲是因冤案的折磨,困衡虑,因同情理解,所留了《苏传》。一本的传记者传主间必定有血相连的关系。清刘鹗在《老残游记》序文中说至至情的文章是一“哭泣”:《离》是屈夫的哭泣,《史记》则太史公哭泣,《红楼梦》是曹雪芹的哭泣。是,《苏传》便是父亲的哭泣。或许是命运的定数,降任的路必须此酷烈。

李雍

2020年3月纽约

目录+书签附录 苏轼及宋大事年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