羹之属 蚵仔汤

每年冬至清明是蚵仔最肥的候,我的早餐总是虱目鱼外,另添加蚵仔面,那碗滚烫的面中有蚵仔蛤蜊,汤味极鲜极。有中午又被那味召唤,驱车回早餐处,吃一碗蚵仔粥,再喝一碗蚵仔汤,淋漓畅快。

蚵仔汤即福建“海蛎汤”,蚵仔即牡蛎。苏东坡被贬谪海南岛,因祸福,吃牡蛎,惊讶其味,乃告诫儿子苏:“无令中朝士夫知,恐争谋南徙,分此味。”牡蛎味,竟令苏东坡幽默感面逆境。牡蛎味,令一四川游子,乍见生猛海鲜,从此启迪了视野。

牡蛎令人充满象,却不免遇人不淑。菊池宽(一八八八—一九四八)欢喜吃药,吃完饭一定喝碳酸的均染剂,他爱吃生蚝,每吃两,就喝一口均染剂,吃一定的程度就催吐,吐掉,更检视呕吐的秽物,确定均染剂确实生蚝进行消毒。怪胎分明有强迫症,吃药像吃补,有一次芥川龙介给他试安眠药,代吃半颗就有效,菊池宽竟一口气吃掉九颗,药物中毒。

台湾牡蛎嘉义东石、彰化王功闻名,卖蚵仔汤、蚵仔煎的业者总是宣称货源东石或王功。王功真是吃蚵仔的方,长立海边,夕阳安抚波浪,蚵田,采蚵车,潮汐落。

汤品烹煮很简单,紧的是蚵仔必须新鲜,且避免久煮,维护其鲜与嫩:先将姜丝、九层塔、米酒、葱花,醋、胡椒粉等调味料置碗中;水沸,先煮酸菜(或榨菜)、豆腐丁,趁水温略降,牡蛎,煮滚即倒入碗中。

西洋的牡蛎汤率皆浓汤,总是添加奶油、牛奶、面粉、洋葱、豆蔻,甚至捣碎牡蛎,脏兮兮的,实不足训。

西园桥未拆除,桥有一蚵仔摊,专卖蚵仔汤、干蚵、蚵仔面线,兼营台式寿司,许《报》的同欢喜吃,说一般蚵仔汤是先烫蚵仔,待顾客点食再淋热汤,他则是一碗一碗现煮的。我无法认同其牡蛎裹了厚厚一层太白粉,有面线透露一股蟑螂屎味。

我仪的蚵仔不裹粉,从身相见。煮蚵仔汤本就不鼓猛火,须文火温柔待,烫熟即熄火,此则无煮烂虞,何必勾芡?勾芡任务媒介,不乱。袁枚《须知单》早就告诫:“俗名豆粉纤者,即拉船纤,须顾名思义。因治者,团不合,羹不腻,故粉牵合。煎炒,虑贴锅,必至焦老,故粉护持。此纤义。解此义纤,纤必恰,否则乱笑,但觉一片胡涂。《汉制考》齐呼曲麸媒,媒即纤矣。”

林语堂写《中国人的饮食》断言中国人:“不像国人那生吃牡蛎。”今,处有人生吃牡蛎。台湾市面的生蚝皆由外国进口,本土蚵仔头了。

法国诗人弗朗西斯·蓬热(Francis Ponge,一八九九—一九九〇)说牡蛎两壳合一池沼,“一黏稠的、绿糊糊的口袋:形潮涨潮落,腥气阵阵,黑乎乎的花边镶嵌在周围”;说牡蛎是“一固执紧闭的世界”。

虽封闭带着腥味,食物,它相感。安东尼·波登(Anthony Bourdain)将初尝牡蛎喻一次经验,且,其妙更甚爱。滴在生蚝的柠檬汁,仿佛一首优的唐人绝句。

国厨艺费雪(M.F.K.Fisher)描述牡蛎的繁殖像乱枪打鸟:“牡蛎的爱情生活很奇特,端赖不预测的温度潮汐定。”(The love-life of an oyster is a curious one, depe on the vagaries of temperature and the tides.)紧接着,嘲讽男人的爱情生活很奇特,“其中有一部分长久仰赖双壳软体动物那股神秘的力量”。《本草纲目》说,吃,细洁皮肤,补肾壮阳。

我做人体实验,牡蛎的壮阳效果应该是理。有一年在墨尔本,酒店助餐的生蚝刚从靠近南极海域捕捞,非常鲜,旋剥即食,我连续取了几盘。“你像吃了一打?”面的女士我一有停止啖的意思。我说“不止”。

“那你——吃了两打吗?”我说“恐怕不止”,无暇理。久,竟哄传我吞食超八十牡蛎。

“吃那牡蛎有什!帮我搬行李。”回台湾的飞机,我了讪笑的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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