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似乎永远缺乏食物。我楼进餐厅，觉餐台的东西像饲料，实在不堪入口。医院尤其偏僻，仅门外一便利商店，进买了两颗茶叶蛋，回病房问不吃？。嘴巴却已经不听使唤，恐亦已无法吞咽。忽觉茶叶蛋苦涩。凝视着沉睡在病榻的妻子，忽觉有点陌生，剃光的头皮有三处明显亮秃，应是一年前在广州做光子刀治疗留的伤痕。我理解生命中不免有许损伤裂痕，许有那些裂痕才是真实的人生。
往茶叶蛋浮现。转瞬又了两年，徐哥、文琪的公子在日月潭举行婚礼，安排亲朋友先住进涵碧楼。夜妻子外散步，路旁买了茶叶蛋边走边吃。概托“金盆阿嬷茶叶蛋”声名荫，日月潭一带卖茶叶蛋者甚，所售添加香菇卤制。
茶叶蛋流传甚广，几乎遍布中华。在台湾，庶民吃更紧密连接着生活，甚至许数据的指针，最近调涨的基本工资，换算约是每一颗茶叶蛋，清楚明了。尤有甚者，便利商店卖茶叶蛋，每店内皆备有电饭锅，锅内不断冒蒸汽，一颗颗滚烫的茶叶蛋显现不规则裂痕。超商的茶叶蛋价格是物价指标，据说单是统一超商一年即卖四千万颗茶叶蛋，是“黑蛋传奇”。
有旅行异域，在酒店内早餐吃水煮蛋，原味，撒一点盐就很。茶叶蛋则必须入味，类似卤蛋的原理，令茶汤卤汁有效渗入蛋白及蛋黄，干涉其味；异卤蛋的是带壳制，渗透乃依赖蛋壳裂缝。那裂缝乍似毁坏，似伤痕，其实是茶叶蛋宿命。人生本就不缺乏损伤与苦涩。既选择入味，就注定回不水煮蛋的光，回不年轻光；那些裂痕，那深褐纹路的表皮像岁月的皱纹，像生活的历程，深刻，实在，饱满着记忆味。既选择茶叶蛋，就必须割舍卤蛋的；既从文工，不免就丧失了科的抱负。
生命中太茶叶蛋往了，雪山隧未通车前，北宜公路九弯十八拐，我的幺女拐晕乎乎吐了，疼命，赶紧路旁停车，取刚才买的“北宜蛋”茶叶蛋吃，喝茶，聊，等待元气恢复。曾带着岳父母游日月潭，玄光寺旁，停车，买几颗“金盆阿嬷”茶叶蛋，听说邹金盆女士从二十几岁卖茶叶蛋卖八十几岁。坐在凉亭内吃茶叶蛋湖，湖是光华岛；更年前，双抱在我怀，游船岛……
茶叶蛋是水煮蛋加卤制工序，加盐水煮，火煮熟，待凉；轻敲蛋壳令龟裂，再入茶汤卤汁煮至入味，熄火，浸泡两左右即。茶叶采便宜的碎茶叶，红茶、乌龙茶类；绿茶久煮恐释苦涩味，较不宜使。五香卤包的配方则抵不甘草、八角、茴香、桂皮、胡椒、花椒、白芷属。口味差异就在卤汁，有人严选所的酱油，有人从卤启。台南“所长茶叶蛋”经两卤制工序，完全入味；此乃新化知义派所所长廖世华所创，故名。除了茶叶蛋，所长块黑豆干制的“豆干堡”算招牌，泡菜、咸菜、香肠夹在豆干中，谓刈包的变形表现。
人生果像茶叶蛋，偶有伤痕与毁坏，像烹煮的茶叶，略带苦涩；苦中带甘，苦中乐。微笑中闪着泪光。茶叶蛋表现一入味，唯裂痕越越入味，鸡蛋久煮蛋壳龟裂，茶叶香循着裂纹渗入蛋内，蛋白弹牙，蛋黄绵密，带着轻淡的酱味茶香。
有一年九月庭旅游，宿清境农场“老英格兰”，清晨合欢山，半途先在路边的便利商店买茶叶蛋。我在松雪楼前合影，着合欢尖山吃蛋，武岭边坡盛着虎杖花，红与白相间，远处蓝慌的空奇莱连峰，高山箭竹，冷杉；近处的石门山，玉山薄雪草，金边菊，台湾乌头，玉山石竹，旁边瑟瑟摇曳的秋芒，像帝的秘密花园。忽觉嘴的茶叶蛋有一高海拔的滋味。我一直吃茶叶蛋吗？
蛋壳的裂痕是一则隐喻。人生的伤痕亦。今，再无机再一游日月潭，一走北宜山路，一登合欢山，一散步吃茶叶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