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南教授是明清说史的权威，是西方汉界最重的者一。从一九七三年中国短篇说的源流考述，李渔研究，再清末民初说综论，韩南教授治横跨中国近世五百年的说部历史。他细腻的考证功夫，渊博的知识范畴，有传统说兼容并蓄的研究态度，恐怕许中国者难望其项背。他代表了西方汉二十世纪半段最杰的就。他的逝世因此象征一世代术典范的消失。
我不是韩南教授的弟子，专业不是明清文，未必有资格详述他教及研究方面的贡献。我有幸两度在哈佛与韩南教授结缘，亦师亦友的关系令我永远难忘。
一九八四年秋，我已经在台湾任教。一日收留期导师信，内附一张简单的广告：哈佛东亚系立现代中国文项目，招聘助理教授。我在研究所的训练是比较文，博士论文处理现代中国与西方写实主义的渊源，因此“五四”文传统有所涉猎。哈佛的名声难抗拒，何况又有业师的积极鼓励。我抱着姑且一试的情申请，中的却是哈佛与台湾何其遥远，哪高攀？
未料几月收一封哈佛信，便笺纸打字，短短几行，写我的申请及论文虽东亚系教授的评，但基校方财务原因，征聘业必须暂缓。落款人是韩南教授。在我言，封信是礼貌的婉谢辞令，因此不再做非分。
了一九八五年的秋，我又收韩南教授信，是便笺纸打字，短短几行。他告诉我次校支持重现代中国文征聘，希望我同意将前一年的申请档案转再次申请所。既不必再费周章，我接受了韩南教授的建议。何尝料，一九八六年的秋我竟加入哈佛东亚系。
少年，每次与韩南教授的奇妙遭遇，仍有一股暖流在中涌现。我并非中文科班身，与哈佛类名校毫无渊源，却何其有幸，他的青睐。套句俗话，韩南先生我有知遇恩。日他告诉我，他我的申请案有兴趣不是因论文，因一篇论晚明话本说的文章。那篇文章我根据他的“拟话本”观念，将流行的结构主义方法套在晚明话本的研究。今，我的论述真很，但惊奇的是韩南教授的度与奇。他正宗的汉研究方法与世纪八十年代的结构、解构派其实有相距离，他居不忤，愿意展话。
韩南先生问的态度深深影响了我。日我有了招收生或征聘同的机，总是告诉己绝不囿门户见，不是说的门户，是院的门户。更重的是，的门径无他，唯勤已矣。韩南先生办公室的量古籍曾让许造访者叹观止，但他入哈佛演讲图书馆的善本室、微卷室，孜孜不倦的身影才更令人动容。是什的力量，让一位身新西兰的青年，远渡重洋，英国，中国，完他的训练，矢志一生的精力研读中国说？又是什的眼光，让一位貌似传统的汉者不断推陈新，打破约定俗的意见，从拓中国说研究的视野？
韩南先生身形魁梧，却是的谦谦君子。在许生同眼中，他的内敛礼貌甚至了害羞的程度。他的英语带有新西兰乡英国的口音，谈总是流露诚挚腼腆的眼神，有说着说着己就脸红。他最的乐趣应该是独一人漫游在明清说的国度吧。初哈佛的一两年他我照顾有加，但即使此，依保持友善的距离。彼哈佛东亚系刚刚立现代文专业，师生在摸索阶段。现在韩南教授我的信任，不禁己捏了一冷汗。
一九九〇年，哥伦比亚夏志清教授希望我转纽约任教。夏先生是英现代中国文研究的山祖师，他的邀请让我受宠若惊。哈佛有终身俸制度，年轻的教授缺少保障。因此我决定放弃哈佛合约转往哥，韩南教授表示理解。我的关系一直维持不坠。尤其他的研究方向已转晚清，与我正在完的新书不谋合，因此更一层话关系。在哥任何有关明清文的议，一位人选总是他；我甚至曾经邀请他台北，北京参加议。最难忘的是一九九九年台湾研究院文哲所召的明清文议，全体宾花莲旅游。那晚，在祥，现酒店有间卡拉OK伴唱室，一向害羞寡言的韩南教授竟在伙的哄，引吭高歌，且是魏爱莲唱。真是破荒的一刻！但的酒店例行的山舞联欢晚，不论我何怂恿，他再不肯就范……
二〇〇四年因缘际，我竟重回哈佛，又有亲炙韩南教授的机。人生的缘分莫此。此韩南教授已经退休，但工勤奋，一既往，连续版了论晚清说的文集，及几部晚清民初说翻译。唯一的改变是了年纪，他变愈蔼亲了。我有了一默契，每期聚至少一次，换研究，逐渐始聊。是在某一次的谈话，我才知他的夫人罹患帕金森病，他必须负责照顾。我不不告诉他我的人至亲患有同病症；我了解他的辛苦。仿佛间，我有了同舟共济的关系。
二〇一三年五月中，我正在柏林由演讲途中，突收韩南教授的电邮。仍是他惜字金的风格，但透露不寻常的讯息：他我在最短间内他。回哈佛次日我立刻他的办公室。韩南教授端坐在办公桌旁，无恙，却静静告诉我，他的左眼在一周前突失明，是一特殊的中风，现在正抢救右眼。他希望见我，因有两本译稿仍未完或版；果病况恶化，他希望我代完。
那午的谈话，至今令我惆怅不已。韩南教授矜持的风格，非不已的候，他是不求助人的。他我的信任超乎了我的象。我勉强说着一些鼓舞的场面话，知不是那回。不久前，我己才见证生命最艰难的刻。韩南教授就一步一步走向那不知、不遏的未了。一间，相无语，我不禁潸泪，我失态了。韩南教授竟眼眶红了。
韩南教授最一年是辛苦的。那夏，他因肺炎有其他病症住院疗养两月，转往不同医疗中做复健疗养。我每次探望他，总觉他约是最整齐文雅的病人。我是谈研究的兴趣，他恼人的眼疾，有其他不知名的问题让他康复此缓慢。秋他回疗养，韩南夫人已经住进老人赡养中。有两月我每周探望他一次，他的情形似乎转，有甚至颇有兴致，我的话题越轻松。是一位我从未现的韩南教授，仍彬彬有礼，却更在表达人恶。情况却不再乐观。病因何，医生始终有具体诊断。
韩南教授最一次公露面是在伊维德教授的退休议。那我陪他从所住的医护中走费正清中场。秋的早已经颇有寒意，陪着韩南教授一路走，其实有点冒险，我圆满达任务，不觉有些意。回的路，远从台北的胡晓真教授加入我。晓真是韩南的意高足，一路陪同，让老师真了。但那是最了。
二〇一四年四月，韩南教授走前的一星期我探望他。那他气色其实不错，代我搬离办公室应该留意的项。我仍保留随手写的摘：图书馆待的几本书，一幅武松打虎的剪纸，一己打造的旋转书架，一中国摆饰，有尚未版的《平妖传》译稿。是他惦记着的情。我相约情办完立刻回报，但韩南教授却决定先走了。
我与韩南教授相识三十年，半候云淡风轻。但正因他君子的风格，反让我特别珍惜。是院又一尊德问的典范。我有幸在韩南教授最那些年认识他的另一面，更是感念他的谦虚坚毅。韩南教授逝世，他所翻译的十九世纪世情说《蜃楼志》方才版。另一本明末清初神魔说《平妖传》的版，将是我责无旁贷的任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