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行旅,小说中华 原乡人里的异乡人

——舞鹤的说

二十世纪八十年代,台湾区不论是政治权力的变动,是文化资源的消长,无不呼唤原乡、寻回主体命题。历经四百年的浮沉,座岛屿仿佛蓄积了太的义愤与悲情,迫不及待向历史讨回公。一间,文界斯响应。千言万语,世纪末观。

跨了千禧门槛,回顾十几年台湾论述及台湾象的转折,我不不警觉它的局限。岛的激情与喧嚣今仍方兴未艾。

静读读舞鹤吧。眼前关台湾历史、社、文化的正是有人在,但读或听舞鹤的又有少?位身府城台南,二十六年漂流南北。他身无长项,唯一的寄托就是写,但其间有十三年久他却隐居,未曾表一字。写或不写,有写什,怎写,他必定是艰难的考验。舞鹤笔充斥被国、政治机器斫伤的生命,有前途的惨绿少年,沉迷异色恋情的男女,黯偷生的少数民族,有忧伤的、躁郁的寻常百姓。些人物半中阶层,他的痴妄,喜怒哀乐,构台湾社的异切片。

的人物及其衍生的故,其实曾现乡土文中。不同的是,舞鹤从头就拒绝简化他的立场;他既不“被侮辱与被损害者”广施同情,更不承认苦难就必须等同德。他引导我进入一复杂的台湾视野,在在引人思辨。我在他处(《余生序论》)曾借舞鹤的品《拾骨》加挥,称他“拾骨者”。舞鹤探究历史创痕,剖析人纠结,寻寻觅觅,俨是在间与空间的死角,掘残骸断片,并企图与话。经由他另类的“知识考掘”,已被忘记的与不该记的,悲壮的与龌龊的,公的与密的,感的与荒凉的,人,幽浮台面。是舞鹤叙的魅力,但更应该是台湾桀骜的生存本质。

舞鹤是台湾原乡人的异乡人。他是原乡人,因他念兹在兹的总是块土的形形色色。他又是异乡人,因他太明白最熟悉的环境,往往存在着异化或物化的最陷阱。我使“异乡人”一词,联的是加缪半世纪前的名《异乡人》(又译《局外人》)。舞鹤特立独行,择荒谬固执,何尝不是你我眼中的头痛人物。但他显有意他的生活方式及文写,嘲弄、批判我居不疑的信念及堕——他强迫我与他一“拾骨”。

舞鹤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就始创,且一鸣惊人。《牡丹秋》处理一段春梦了无痕的恋情,原是通俗的题材,舞鹤写,却平添了一存在主义寓言色彩。他描述孤绝的生存环境,昙花一现的人间情义,舍此无有退路的意义追求,透露他淑现代主义的痕迹。另一方面,《微细的一线香》白描一族颓败的必,臆伦理传统的绝境,则彰显舞鹤挥不的乡愁。爱恨加,若断若续,由此的一股忧郁颓废风格,反犹其余。现代主义与乡土写实主义在他的创并行不悖,已经在他早期品中见。

八十年代的台湾,各运动风云涌。舞鹤反隐居,不生产。逆向操,似乎一向是他的特色。十三年,他再度马,一连串的说《逃兵二哥》《调查:叙述》《拾骨》《悲伤》,广受评。他再接再厉,并两度进驻少数民族社群,写《思索阿邦·卡露斯》及《余生》两。前者见证鲁凯族屡经迁徙所产生的传统绝续危机,者探勘泰雅族涉入的“雾社件”,及其历史、记忆的纷乱线索。就论,诚恳实在,读反更令人触目惊。

舞鹤写了其他说,《十七岁海》《鬼儿与阿妖》等。触角及情色生活揭秘,有它的伦理辩证。舞鹤有意根据他的“田野调查”,重划望乌托邦(或无托邦)的界限。他未必有惊世骇俗的意图,却毕竟因立论的特异,达惊世骇俗的结果。此,舞鹤是偏执的,是世故的;是真的,是忧伤的。

初读舞鹤的读者,最的始点正是说集《悲伤》。本说集包括了前述舞鹤早期的两篇品,及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《悲伤》《拾骨》《逃兵二哥》《调查:叙述》等。顾名思义,不是本快乐的书。舞鹤既从不按牌理牌,他的部分品即使在描写生命最惨淡的刻,让我睁眼睛,有了纷骇笑的冲动。《拾骨》中的叙者年精神官症所苦,萎靡不振;忽一日亡母托梦,他是动人逝者捡骨。由此舞鹤写台湾殡丧业的光怪陆离,令人哭笑不。故的高潮是叙者悼念亡母际,突有了冲动,因队寻欢。爱与死亡双效合一,位叙者终在一妓女的腿间,完了他孝子悼念亡灵的仪式。

我仍记初读此的震撼。舞鹤不台湾俚俗众生有深刻的观察,更勇指生命太不思议的矛盾及荒唐。我怎面悲伤,何在记忆的残骸中拾骨,总是舞鹤的关怀所在。但相一般涕泪飘零的公式,他的立场是:至恸无言,无所不言吧。像《拾骨》的说,其实提供我一诠释、治疗创伤的诡异口。

其他的品中,《悲伤》写精神病患者的异世界,此狂野不羁,却又此委屈、招人误解。《逃兵二哥》写国机器——军队——影随形的控制,使任何逃兵无所遁逃。《调查:叙述》写“二二八”件受难者属所带的无尽压力。“调查”与“叙述”不是情报治安单位的监视民的方式,是件幸存者向己余生做代的必宿命。每一篇品处理了台湾历史或政治的不义层面,但每一篇品有令人意外的曲折,是《悲伤》有了死亡嘉年华式的欢乐,《逃兵二哥》展卡夫卡式的“常化”恐怖感,《调查:叙述》中的调查者与报告者竟一明,遥拟悲怆,合无间。

舞鹤曾经写:每一篇说像是一段间的纪念碑。《牡丹秋》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期的纪念碑。《微细的一线香》是府城台南的变迁年少生命长的纪念碑。《逃兵二哥》是兵两年的纪念碑。《调查:叙述》是“二二八”件人的纪念碑。《拾骨》是丧母十九年立的纪念碑。《悲伤》是闭淡水十年的纪念碑。

写是立纪念碑的方法,但诚舞鹤在《余生》中一再强调的,他的碑失了史诗的、英雄的意义,充其量是“余生”纪念碑。舞鹤的写实验强烈,未必篇篇功。我却仍说,他面台湾及他己所显现的诚实与谦卑,他处理题材与形式的兼容并蓄、百无禁忌,最令人动容。论二十一世纪台湾文,必须舞鹤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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