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清谈 2、“旨不至”

客问乐令“旨不至”者,乐亦不复剖析文句,直麈尾柄确几曰:“至不?”客曰:“至。”乐因又举麈尾曰:“若至者,那?”是客乃悟服。乐辞约旨达,皆此类。

——《世说新语·文》

文中的“乐令”就是乐广,他在西晋曾官至尚书令。《晋书·乐广传》中有关他生平行止的记载,除了微妙玄奥的清谈,便是不值一谈的琐。一生干一件拿台面的政,生前身却赢了士庶的评,史书称他不管在哪方,在职像有什功绩,职却被人深切怀念。,做人倒很擅长,做却非所长。

,他最擅长的拿手戏是清谈。《世说新语·文》篇载,卫瓘任尚书令的候,一次偶见乐广与洛阳名士谈论义理,他十分惊奇感叹:从何晏、王弼、嵇康等人死,我一直担精微的玄言将消亡,今又在听它!是,他便让子弟登门拜访乐广,并乐广誉“人水镜,见若披云雾睹青”。他称人群中的一面镜子,见他就像拨云雾见青一,赞简直乐广神化了。史称卫瓘人“明识清允”,见识高明又处允,不仅文才武略一直人钦仰,他同是我国著名的书法,书法行说卫字“笔力惊绝”。他一人万人的位,他的明断卓识盖世才华,卫瓘断不至像今那些糊涂蛋随随便便就了别人的“粉丝”,乐广是有人处,他怎此推崇乐广呢?

乐广推崇备至的不卫瓘一人。王衍与乐广在西晋同清谈领袖,“言风流者,谓王、乐称首”。王衍人前人总谦称愧不,《世说新语·赏誉》篇载:“王夷甫叹:‘我与乐令谈,未尝不觉我言烦。’”《晋书·王衍传》说衍“风姿详雅”“言辞清辨”,像他的清谈领袖众放低身段,承认与乐广一谈玄,总觉己像是在说废话,我象乐广清谈是何等简洁机敏。王衍其实涉及魏晋清谈的两风格:简约与丰赡。简约者辞约旨远,丰赡者雄辩辞丽。乐广与王衍就分属两不同的谈风。《晋阳秋》有类似的记载,“乐广善约言厌人”,他清谈善简约的语言,让人获一精神享受,他所不知的议题则“默”。

则品就是“乐广善约言厌人”的生动表现。

一,客人问乐广“旨不至”是什意思,乐广有冗长琐碎分析文辞字句,什叫“旨”,什算“至”,什“旨不至”,此等等,麈尾敲击了一几案说:“至不?”现在白话说就是“了吗”?“至”字面就是“”的意思。客人眼见麈尾敲了桌子,就爽快回答说“至”——“了”。乐广是又从几案举麈尾说:“若‘至’者,那?”果了止境怎向前展呢?客人才领悟了“旨不至”,乐广佩服五体投。乐广平谈话像“辞约旨达”。

“旨不至”三字,不难认却很难懂。三字《庄子·》篇:“指不至,至不绝。”两句并非庄子己的话,是他谬论复述惠施的论点。“指不至”的内涵迄无定论,“指”或理解“指认”,或理解“指称”,我倾向一理解。物的指称,“指”就是“旨”——物的概念,“指不至”就是“旨不至”。它的意思是说任何一物的名称或概念,不断穷尽又永远不穷尽该物的本质,“不穷尽”就是“旨不至”,“不断穷尽”就是“至不绝”。《列子·仲尼》篇中公孙龙弟子说“有指不至,有物不穷”,意思与“指不至,至不绝”相近。两句是探讨“名”与“实”的关系,是现代结构主义所谓“指”与“所指”的关系,即一物的概念与它所指物的关系。逻辑思辨有兴趣的朋友,不妨进一步读读《公孙龙子》中的《指物论》,弄明白“物莫非指指非指”绕口令似的逻辑命题。是再啰啰唆解释,我就是在说绕口令了。

乐广不像我那笨,绕绕语言解释语言,他将极其抽象的逻辑命题,化极其形象的行动。麈尾敲击一桌面,是“至”是“不至”呢?它既“至”又不全“至”——果完全“不至”,怎敲桌面?果完全已“至”,又怎再向前展?

乐广虽不是禅宗德高僧,他谈风却酷似禅宗德高僧。《云门文偃禅师语录》中有一段师徒的话:人问“何是佛法意”?师答“春草青”。表面,一问一答真叫人摸不着头脑,但是文偃“佛法”最有诗意的阐释。乐广“直麈尾柄确几”的神态真潇洒极了,说者既物释理,听者观物理,前者不暗藏机锋,听者须有慧,是智者间智慧的碰撞,是他间灵的沟通,是我读者的精神盛宴。

轻轻一动,简短的两句话,年乐广就让“客人”“悟服”,今我却像是在课堂读教案,连己觉“我言烦”,读者怕是更喊“烦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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