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不失此生 三

陶渊明所推崇的“任真”同是指让己生命的真流行,因,“称”或“称情”其实就是“任真”的同义语。诗人在其诗文中次提“真”:

傲足,抱朴含真。

——《劝农》

真初在襟,谁谓形迹拘。

——《始镇军参军经曲阿》

此中有真意,辨已忘言。

——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五

羲农我久,举世少复真。

——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二十

岂此哉,任真无所先。

——《连雨独饮》

真风告逝,伪斯兴……

——《感士不遇赋》

“真”是重的哲范畴,庄子认有“不离真”的人才“谓至人” 。的“真”不是认识论意义的“真”——指主观认识与客观象相符,是指存在者状态的“真”:“真者,精诚至。不精不诚,不动人。故强哭者虽悲不哀,强怒者虽严不威,强亲者虽笑不。真悲无声哀,真怒未威,真亲未笑。真在内者,神动外,是所贵真。其人理,亲则慈孝,君则忠贞,饮酒则欢乐,处丧则悲哀……礼者,世俗所;真者,所受,不易。故圣人法贵真,不拘俗。愚者反此。不法恤人,不知贵真,禄禄受变俗,故不足。” “受”的“真”是“世俗所”的“礼”的反面,它是“不易”的生命本真。《庄子·马蹄》篇中进一步阐述了什是“真”及“真”“不易”的重:“马,蹄践霜雪,毛御风寒,龁草饮水,翘足陆,此马真。虽有义台路寝,无所。及至伯乐,曰:‘我善治马。’烧,剔,刻,雒,连羁絷,编皂栈,马死者十二三矣;饥,渴,驰,骤,整,齐,前有橛饰患,有鞭策威,马死者已半矣!” 伯乐将马人烧剔刻整齐,使马喜不“颈相靡”,怒不“分背相踶”,陆居不“食草饮水” ,马本的因不由的展,生命的真不在的展露。庄子所谓“伪”即“失其命情”,任真即“任其命情已矣” 。

陶渊明“任真”的内涵同是“任其命情”,即让生命的真流行,《连雨独饮》一诗我展示了“任真”的生命境界:

运生归尽,终古谓。

世间有松乔,今定何间?

故老赠余酒,乃言饮仙;

试酌百情远,重觞忽忘。

岂此哉,任真无所先。

云鹤有奇翼,八表须臾;

我抱兹独,僶俛四十年。

形骸久已化,在复何言。

诗首先断言化中的一切生物必有归尽期,体生命从古今断无长生理,传说中的神仙赤松子王子乔今安在?连长生不老的仙人不长生,服药炼丹求长生岂不虚妄滑稽?那,怎才超越生命身的有限呢?既皮囊形骸必化“归尽”,超越生命有限的最佳途径便是与同一:“试酌百情远,重觞忽忘。岂此哉,任真无所先。”就是《庄子·宗师》中所说的:“其一,其弗一。其一一,其不一一。其一与徒,其不一与人徒。与人不相胜,是谓真人。” 庄子的所谓“”不是“”已,《庄子·秋水》篇何谓“”何谓“人”形象的说明:“牛四足,是谓;落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” 见,“”指一切未经人干扰、破坏、污染的本真存在。“真”既“受”且“不易”,“真”便与“”“”相通乃至相同,“真”“”“”在是同一的。“任真”就是“任”,是“纯任”。汉语中常常将“”与“真”联缀“真”,有又将“真”与“”组“真”或“真率”。论陶者有的称其存在方式“任真”,有的则称其“任真”,王维《偶》中说:“陶潜任真,其颇耽酒。” 清马墣《陶诗本义》卷二分析陶此诗中的“任真”说:“真者,,故曰‘任真无所先’,则任。” 有不失己生命内在的“真”,才向外同流,即前文所说的有返回内在的,才返回外在的,通与同流实现与并生。

“任真”是陶渊明所选择的存在方式,是他所达的一人生境界。诗中“云鹤有奇翼,八表须臾”二句,注沉默不注,误解了诗的本意。方东树在《昭昧詹言》卷四中解释两句说:“云鹤,仙,虽羡吾不愿顾。独抱任真,久与忘,乃衍文,意不必求仙。” 诗人在两句中既有暗示仙“羡吾不愿顾”,根本不涉及求仙有无必的问题。方氏解说造诗歌文意脉不连贯,他不在抒写“任真”情怀突插两句羡不羡仙求不求仙的题外话。马墣在《陶诗本义》卷二中提了另一解释:“虽,吾见云鹤飞,须臾穷八表,恐彼有奇翼,非我所同。” 马与方诗句的解说虽不同,同割裂了诗歌文的意脉。实,两句是形象描绘诗人摆了诸般人生滞碍,泯尽了世俗百情,超人际利害的那洒的人生态度,描绘诗人与同一纵浪化的精神由。

不失此生的归结点是不失生命的“真”,不关涉感生命的寿夭,在生活中坦怀任意,处世任其命情,从与同流与万物归一,即使失了体生命的感存在,仍无碍“此生”——就是陶诗最两句“形骸久已化,在复何言”的诗意。《老子》十六章说:“知常容,容乃公,公乃王,王乃,乃,乃久,身不殆。”老子所谓“常”是指本真的回归:“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是曰复命,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” “归根”“复命”“常”是说“复归命本真” 。复归生命的本真便同“”,与“”同一便与“”同“久”。保内在生命本真“”在就坦任其感生命“形”化。明沃仪仲陶渊明通“任真”超越生命有限一存在抉择赞叹不已:“他谈生死,犹是彭殇齐化达观,独此云忘任真,形化在,诚有不随生存、不随死亡者,一生本领,逗泄迨尽。”

无论是从政是隐居,无论是饮酒是赋诗,陶渊明处处一任其命情,坦露其生命的本真状态。清温汝在《陶诗汇评序》中说:“渊明诗何诗?渊明人何人?渊明处俱在,盖始终不荣辱丧挠败其真者。其盖真且淡,故其诗亦真且淡;惟其真且淡,是评难。” 的确,陶渊明人的特点是真且淡,其灵既丰厚又淳朴,从外表内晶莹明澈。他有一丝矫情虚伪,有半点覆藏做。他并不隐瞒己死亡的恐惧故旷达,反一再再三向人表白:“从古皆有,念中焦”(《己酉岁九月九日》),“悲日月遂往,悼吾年不留”(《游斜川序》),“身名亦尽,念五情热”(《形影神·影答形》);从不隐瞒己归田间断的孤独贫穷的困扰命超,诗人向我述说他不仅有“闲居寡欢”(《饮酒二十首序》)的苦闷,更忍受“夏日抱长饥,寒夜无被眠;造夕思鸡鸣,及晨愿乌迁”(《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》)的煎熬;仕从不夸耀什雄宏图炫其抱负,次老实不客气供认己求官是了填饱肚子:“畴昔苦长饥,投耒仕。将养不节,冻馁固缠己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十九),“余贫,耕植不足给;幼稚盈室;瓶无储粟,生生所资,未见其术。亲故劝余长吏,有怀,求靡途”(《归兮辞序》);归隐更不称述什风雅负清高,反说“常傲称情”(《感士不遇赋》),那或仕或隐无不,己挂冠归田因官场有违己的“”本。人丝毫不因其剖肝露胆便嫌他庸俗沾滞,倒是更觉他人直率真诚,近情爱。仕则求官,隐则挂冠归,“饥则扣门乞食,饱则鸡黍延客。古今贤,贵其真” 。陶渊明正处在“真风告逝,伪斯兴”(《感士不遇赋序》)的代,他的任真正是伪饰风的反拨,宋罗愿在《陶令祠堂记》中曾将他的任真放在那特定的代氛围中估量其意义价值:“《易》彖,万物,皆其情见,礼经顺世,人不爱其情。乃知真情闷,日已久。又东汉末,矫枉既,正始,始通旷,本稍返情实,此相矜,末流弊,愈不胜其伪。若渊明生百代,独颓任实,虽清风高节,邈难嗣,言论所表,篇什所寄,率书生素业,或老农常务。仕不曰行志,聊资三径已;不曰高,情在骏奔已。饥则求食,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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