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不失此生 四

果说“复此生”的本质归结复归生命的真,那“此生”的生存体验则表现一的境。萧统在《陶渊明传》中将其人概括“任真” ,正揭示了“任真”与“”的深刻关联:“任真”不仅是“”的必条件,且就是“”本身。

文已经阐明,所谓“任真”,即任其命,率行,称言,让己生命的真充分展露毫无遮掩。尽一己通万物情,通万物情便与万物一体,是,与万物共枯荣,随中任放,连死生变不足挠其,更何况人世的轩冕荣华官场的爵位利禄呢?不在乎生死,不役尘世,不累富贵,就臻无入不的境界了。“”就是足怀,在任何患难、困厄、存亡的处境中保持境的平、充实满足。陶渊明的《五柳先生传》被人称者生平志趣的“实录” ,是他“任真”的生动写照:

先生不知何许人,亦不详其姓字。宅边有五柳树,因号焉。闲静少言,不慕荣利。读书,不求甚解;每有意,便欣忘食。嗜酒,贫不常;亲旧知其此,或置酒招。造饮辄尽,期在必醉。既醉退,曾不吝情留。环堵萧,不蔽风日,短褐穿结,箪瓢屡空,晏。常著文章娱,颇示己志。忘怀失,此终。

赞曰:黔娄妻有言:“不戚戚贫贱,不汲汲富贵。”其言兹若人俦乎?酣觞赋诗,乐其志。无怀氏民欤?葛氏民欤?

“五柳先生”的“任真”的确既亲又爱:在贫无酒亲旧招即,有任何违的推辞婉谢;每总是尽兴酣饮必至微醉,从不故姿态假装斯文;醉便独离席归,毫不在意留的客套礼节,其言其行无不称率。他的“”同令人敬仰:卑微人不知其“何许人”,甚至连称呼的姓字不被人知;清贫住宅“不蔽风日”,中“环堵萧”,衣着“短褐穿结”,饮食“箪瓢屡空”,“五柳先生”的精神世界常“晏”,且生活满足愿“此终”。满足不是一感的满足快意,是一精神的充盈富有,“不慕荣利”就无羡荣华,“忘怀失”便无往不。“不戚戚贫贱,不汲汲富贵”,荣枯丧不影响其灵的怡快乐,因他已超越了功名的追逐与利禄的贪竞达无累境。

因,陶渊明的“此生”最终又落脚在获精神的怡快乐,他觉或不觉怡乐设定生命的终极境界。将“乐”生命的取向是他在意识“有生必有死”“生”的安顿:“民生鲜长在,矧伊愁苦缠,屡阙清酤至,无乐年”(《岁暮张常侍》),“万化相寻异,人生岂不劳,从古皆有,念中焦。何称我情,浊酒且陶。千载非所知,聊咏今朝”(《己酉岁九月九日》),“人生无根蒂,飘陌尘……欢乐,斗酒聚比邻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一)。一类诗句在陶集中随处见,很容易使人联《古诗十九首》中“昼短苦夜长,何不秉烛游,乐及,何待兹”的诗句,有的者甚至倾向认陶渊明在一定程度受《列子》的影响,“主张在短暂的人生中及行乐” 。,陶渊明所谓的“乐”与《古诗十九首》《列子》的及行乐貌同实异。他并不主张感的放纵消释死亡的恐惧,他既不艳羡“被服纨与素”的奢华 ,更不追求“肆情色”的刺激 。陶渊明诗文中“乐”的生命取向一“及行乐”便他生命的怡乐降格物质的享受官快感,实,他所乐无待感象的坏人生境遇的穷通,他在《咏贫士七首》六中就称己“介焉安其业,所乐非穷通”。

因此,陶渊明往往既抒写行乐意向同又赞固穷节操,他一方面说既“盛年不重,一日难再晨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一),那何不“放意乐余年,遑恤身虑”(《咏二疏》)?意识人生“转远,此生岂再值”,他便高唱“倾持乐,竟此岁月驶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六)!另一方面他又甘“躬亲未曾替,寒馁常糟糠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八),“弊襟不掩肘,藜羹常乏斟”的饥寒生涯(《咏贫士七首》三),满足“岂期满腹,但愿饱粳粮;御冬足布,粗絺应阳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八)的淡泊日子。他一方面誓行乐不负年华,“若复不快饮,空负头巾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二十),“今我不乐,知有岁不”(《酬刘柴桑》)?“且极今朝乐,明日非所求”(《游斜川》),在“老少同一死,贤愚无复数”(《形影神·神释》)影的笼罩,他似乎决意一名放纵的酒徒、狂客解生死。另一方面他又反反复复说“衣食须纪,力耕不吾欺”(《移居二首》二),宁“竟抱固穷节,饥寒饱所更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十六),“斯滥岂攸志,固穷夙所归”(《有》),不愿了“爵”“厚馈”改变“素”(《咏贫士七首》四),宁“固穷济意”,不愿“委曲累己”(《感士不遇赋》)。表面,像暴露了陶渊明内的矛盾精神的分裂,其实,诗人“今我不乐”或“且极今朝乐”“乐”就是《五柳先生传》中“乐其志”的“乐”,它指的是超了生死富贵累达的内在的幸福愉快,是精神的一持续的安详、静穆、平。我诗人“今我不乐”“且极今朝乐”所乐的是什吧:

被褐欣,屡空常晏。

——《始镇军参军经曲阿》

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。虽未量岁功,即所欣。

——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》二

饥者欢初饱,束带侯鸣鸡,扬楫越平湖,泛随清壑回,郁郁荒山,猿声闲且哀,悲风爱静夜,林鸟喜晨。

——《丙辰岁八月中潠田舍获》

箪瓢屡罄,絺绤冬陈。含欢谷汲,行歌负薪。翳翳柴门,我宵晨。春秋代谢,有务中园,载耘载耔,乃育乃繁。欣素牍,七弦,冬曝其日,夏濯其泉。

——《祭文》

满怀喜悦深谷汲水,唱着欢歌山负薪;半夜床吃一顿粗茶淡饭,再束紧腰带田躬耕;春匆匆忙忙“载耘载耔”,虽不知日的收,春耕播就足叫他无比欢欣;白穿粗布夜晚盖被褐,照喜滋滋乐陶陶。原陶渊明所“乐”者恰是世人所苦,难怪江州刺史檀济见陶渊明“躬耕资”致“偃卧瘠馁有日”,恻隐劝他说:“今子生文明世,奈何苦此?” 位俗不耐的刺史人哪知,被他视“苦”的在陶渊明反感“”呢?奔竞官场的士夫恐怕难理解陶渊明所乐,不独檀济一人认他是在“苦”,所,他不与他人分享己生命的“”乐,不与人偕乐就乐了:“挥兹一觞,陶乐”(《运》),“居止次城邑,逍遥闲止”(《止酒》),“日夕在耘……耦耕欣”(《扇画赞》),“寄清尚,悠娱”(同),“或有数斗酒,闲饮欢”(《答庞参军》)。陶渊明在《运》中感叹黄唐世远知音难寻:“清琴横床,浊酒半壶。黄唐莫逮,慨独在余。”因他在“景物斯”的暮春一人“偶影独游,欣慨”(《运序》)。在人贪富贵恋官爵的世,有谁像陶渊明那“”“被褐”,欢欣“耦耕”呢?“偶影独游”则人不知乐我独乐,“浊酒半壶”则人不知慨我独慨。清锺秀在《陶靖节纪诗品》卷四中说:“陶靖节一生乐,未尝屈己徇人。有独乐,乐;有偕乐,亦乐;有期偕乐,终独乐,尤乐。”

“陶靖节一生乐”说明他的精神高度迥拔流,他的“乐”“娱”“欣”不仅是一快乐的理感受,更主的是一超越的人生韵味,一属伦理又超伦理的存在境界。宋代陈模在《怀古录》卷中将陶渊明所乐与白居易所乐进行比较:“白乐最不忘情者,故诗,强身躯,其实不悟此理。陶渊明穷至乞食,其视乐富贵声色乐,岂同年语?渊明陶,未尝数数留意外物,盖真实有者,与徒虚言者不同。”称白居易乐在声色富贵许偏概全有失公允,说陶渊明富贵声色外倒不失卓见。他解除了富贵、利禄、功名的束缚,且在终极的意义超了生死的滞累:

三皇圣人,今复在何处?彭祖爱永年,留不住。老少同一死,贤愚无复数……甚念伤吾生,正宜委运。纵浪化中,不喜亦不惧,应尽便须尽,无复独虑。

——《形影神·神释》

幽室一已闭,千年不复朝。

千年不复朝,贤达无奈何。

向相送人,各其。

亲戚或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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