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养真与守拙 三

陶渊明在《归园田居五首》中又将己归隐的动机说是了“守拙”:“少无适俗韵,本爱丘山。误落尘网中,一三十年。羁鸟恋旧林,池鱼思故渊。荒南野际,守拙归园田。”“拙”的反面就是“机巧”,有阿世媚俗的气质机就是“拙”。陶渊明在诗文中常常称己“拙”,《咏贫士七首》六中说:“人固已拙,聊长相从。”《杂诗十二首》八感叹说:“人皆尽获宜,拙生失其方。”《与子俨等疏》着儿子称己人“刚才拙,与物忤”。既明知己人“拙”,何“守拙”呢?沃仪仲此别有:“有适俗韵则拙不肯守,不肯守拙则机巧百端,安复返!” 陶渊明所守“拙”就是他在其他诗文中提的“真”“素襟”的别名,其实是指他的本或本。“守拙”即守护或保任己生命的真不俗染。人生在世俗社的攘夺追逐中,或沦物,或溺,或徇名,或堕利,随着己的人由“拙”变“巧”逐渐失了的本面目。守住己的本或本,端赖体的“守拙”功夫。熊十力在语体文本《新唯识论·明》中说:“真宰不惑染所障显者,则吾人有保任一段工夫耳。保者保持,任者任持。保任约有三义:一、保任此本,不使惑染障。二、保任的工夫,是随顺本存养。即日常生活,一切任本主,却非别一保任此本。三、保任的工夫,即是随顺本,即任此运,不更意捉此。程子所谓未尝致纤毫力是。” “守拙”的目的就是守住本不惑染所障,“守拙”的方法则是委运,“即任此运”。,陶渊明的守护真与熊氏的“保任本”并不完全相同,熊氏的“保任本”强调的是体不因外物“意”,陶公的守护真则重在求不让己存在的真世俗声利所扭曲;熊氏的“保任”说佛理,陶公的“守拙”则生命的内在求。沃仪仲指“守拙”是“返”的必条件,其实“守拙”是“返”本身,“守拙”的程便是返回内在“”的程,并不是先“守拙”再“返”,将“守拙”与“返”(即“归真”)分前两截。“拙”“真”“”在陶渊明诗文中是同义词,“守拙”“养真”“返”因是同义语,它同指体生命从营逐外转反求诸己,由沦物转反本归真。前文曾指,“复返”不仅仅是指最终返回了竹篱茅舍榆树柳丛的田园,更主是指回归己的本或本。熊十力认保任真宰或本的功夫就是在日常生活中“一切任本主”,处处听从“此”的决断,并不是别一思保任此,一“意捉此”就导致“妄念习”本本的扭曲。虽与陶渊明委运的人生态度相通,但熊氏沿袭宋明理分强调修养,陶渊明的“守拙”则更注重田园躬耕的物质实践,他将躬耕陇亩与守拙养真联系了:

在昔闻南亩,年竟未践。

屡空既有人,春兴岂免?

夙晨装吾驾,启途情已缅。

鸟哢欢新节,泠风送余善。

寒竹被荒蹊,罕人远。

是植杖翁,悠不复返。

即理愧通识,所保讵乃浅。

先师有遗训,忧不忧贫。

瞻望邈难逮,转志长勤。

秉耒欢务,解颜劝农人。

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。

虽未量岁功,即所欣。

耕有息,行者无问津。

日入相与归,壶浆劳近邻。

长吟掩柴门,聊陇亩民。

——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》

癸卯即晋元兴二年(公元403年),陶渊明三十九岁。早存躬耕田园的志向直年近不惑才践履夙愿,难怪他有“夙晨装吾驾,启涂情已缅”般激动了。从“鸟哢欢新节,泠风送余善”“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。虽未量岁功,即所欣”些喜气流溢的诗句中,我仍真切感受诗人年初试躬耕情的新奇与兴奋:田野鸟儿欢快的啼叫像是在迎接春光又像在迎接诗人,轻妙的微风给他送融融意,被春风抚摸的嫩苗似乎充满了奇……此情此景使他古“植杖芸”的荷蓧丈人,结耦耕的长沮、桀溺,并深深理解他何远离仕途耕不辍,何逃避“滔滔者皆是”的尘嚣“悠不复返” 。

陶渊明“游在六经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十六)的士人说,选择躬耕的确需巨的勇气。因“先师”孔子早有“遗训”:“君子谋不谋食。耕,馁在其中矣。,禄在其中矣。君子忧不忧贫。” 孔子认躬耕是了谋食有碍“谋”(德修养),所,他的弟子“樊迟请稼”,转脸就被他恶声恶气痛骂了一顿:“人哉,樊须。” 陶渊明辞彭泽县令做“陇亩民”,不仅己“秉耒欢务”,且“解颜劝农人”,不正是孔子所痛斥的远君子近人吗?更命的是,孔子鄙视耕稼的偏见魏晋南北朝已变了见定见,那些仰赖世余绪的士族己“未尝目观一拔土,耘一株苗,不知几月,几月收” ,却无知又轻薄蔑称农民“田猥人”“田舍儿”。溉祖父“彦初担粪给”,溉做了吏部尚书有人嘲讽他“尚有余臭” 。因此,与陶渊明同并齐名的谢灵运就比陶乖巧了:“既笑沮溺苦,又哂子云阁,执戟亦已疲,耕稼岂云乐。”(《斋中读书》)一直唐代口口声声“慕陶”“效陶”的著名诗人韦应物唯独不“效陶”躬耕,他在《瓜》一诗中说豆瓜“信非吾人,且读古人书”。不难象,陶渊明选择躬耕既忍受士林的浅薄嘲讽,忍受有悖先师遗训的指责批评,更不不忍受耕不救穷的煎熬。此沉重的代价换贫穷,却偏偏选择躬耕己的生存方式,陶渊明真是“拙”了。一方面他谴责世那些“曳裾拱手”“宴安逸”的不劳食辈(《劝农》),同,他己“解印绶,弃官”,便有滋有味操荒、豆、锄草、收禾些农圃营生:

豆南山,草盛豆苗稀。

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。

狭草木长,夕露沾我衣。

衣沾不足惜,但使愿无违。

——《归园田居五首》三

首诗是归园田不久的品。尽管他“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”的辛勤落“草盛豆苗稀”的庄稼,尽管晚归“狭草木长,夕露沾我衣”,些丝毫动摇不了他归耕的选择,丝毫不影响他耕稼的境,在诗的结尾陶渊明照坦说:“衣沾不足惜,但使愿无违。”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》一的结尾说:“即理愧通识,所保讵乃浅。”《丙辰岁八月中潠田舍获》中同说:“贫居依稼穑,戮力东林隈。不言春苦,常恐负所怀。”诗人归隐躬耕所“愿”“所怀”“所保”的是什呢?明黄文焕“所保”了的解释:“躬耕内,节义身名,皆全,纵不颜子,不失文人。‘保’字总括通首,旨趣悠长。” 黄氏陶渊明简直象那“秤停轻重,较量有致”的工盘算的老手 ,他选择躬耕完全是世故的考虑:一是了赢“节义”的誉,二是了保全己的身名。黄文焕笔的陶渊明何“拙”有?古直《陶靖节诗笺定本》引《汉书·逸民传》注“所保”:“庞公者,刘表就侯,曰:‘夫保全一身,孰若保全乎?’庞公笑曰:‘鸿鹄巢高林,暮所栖,鼋鼍深渊,夕所宿。夫趣舍行止,亦人巢,且各其栖宿已,非所保。’因释耕垄,妻子耘前。”(注文与《汉书·逸民传》稍有入——者注)位隐者庞公放弃了己的社责任,中止了士人的价值关怀,“所保”者不一己一室的生命已。将他的“所保”与陶的“所保”类比谓不伦。世者又从《庄子》中找处解释陶的“所保”:“《庄子·知北游》:‘若夫益不加益,损不加损者,圣人所保。’郭象注:‘使各保其正分已,故无智慧。’又《人间世》:‘若无言,彼 亦直寄焉,不知己者诟厉。不社者,且几有剪乎?且,彼其所保与众异,义誉,不亦远乎?’(按,人不材木社,谓此木因此保,实非此木本愿。盖此木固不材保,异众人所保。)” 李注两则《庄子》的引文中前者意在说明体应弃绝智慧,者意在说明社木因其不材保。它说明陶诗中“所保”的词源所,仍不回答诗人“所保”的是什。从陶诗“所保讵乃浅”的语意与语气,诗人“所保”的绝不是身命。相比,清吴瞻泰的“实践陇亩保其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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