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融然远寄 二

魏晋期,价值世界与血腥的现实世界完全臼。孔子曾说:“朝闻,夕死矣” “志士仁人,无求生害仁,有杀生仁” 。体生命虽终有一死,但体存在本质的“仁”“”却不受死亡的威胁。生命存在的目的既就是“闻”“仁”,那体生命身并有绝价值,实现“仁”“闻”,一己的生命又有什不抛舍的呢?因,“仁”与“”体存在的终极目的根据,长期人提供了甜蜜的死亡慰藉。是,现实往往儒的“仁”“”嘲讽一钱不值,了魏晋,一直被视体生命终极目的根据的“仁”“”受了人深刻的怀疑。颜回闻不谓不勤,伯夷的节操不谓不高,他的场又何呢?不妨听听陶渊明迷惘的倾诉:“承前王清诲,曰无亲;澄一鉴,恒辅善佑仁。夷投老长饥,回早夭又贫;伤请车备椁,悲茹薇陨身。虽与行义,何死生苦辛!疑报德若兹,惧斯言虚陈。”(《感士不遇赋》)“积善云有报,夷叔在西山。善恶苟不应,何空立言!九十行带索,饥寒况年。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二)贤的命运尚且此悲惨,匹夫弱妇的场就更知了:“坦至公无猜,卒蒙耻受谤。虽怀琼握兰,徒芳洁谁亮。”(《感士不遇赋》)抱仁施义者“早夭又贫”,至公无猜者“蒙耻受谤”,怀琼握兰者在人世备受冷落,那些不仁不义的奸佞徒,那些借仁义行不义的伪君子反平步青云,在官场春风意。因此,陶渊明在《形影神·神释》中断否定了立善仁的人生选择:“立善常所欣,谁汝誉?”仁义德再不体存在的根基,它受尽了冷酷现实的奚落,在死亡面前它更是苍白无力:“三皇圣人,今复在何处?”(《形影神·神释》)就是应劭在《风俗通义·正失》中所说的:“五帝圣焉死,三王仁焉死,五伯智焉死。” 圣仁的“三皇圣人”头不是照一抔黄土?

儒的价值厦倒塌,玄并有在片废墟重建使人信赖的具有权威的价值规范,因它不赋予体存在目的根据。人的灵魂失了凭依,突感彷徨无措,阮籍毫无目的驱车乱驰,常常途穷恸哭返 ;刘伶烂醉泥,刻刻狂躁不安;诸阮与猪猡一纵酒 ,是生命失存在根基惶恐焦虑的表现。陶渊明深觉人生“未知止泊处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六),有根基的生命飘浮不定,不知何处是停泊的方,行因有价值标准:“行止千万端,谁知非与是?是非苟相形,雷同共誉毁。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六)他比任何人更痛切感受了人生存在的无根基:“人生无根蒂,飘陌尘。分散逐风转,此已非常身。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一)人生既像陌逐风飘转的灰尘,又像有找归宿的失群孤鸟:“栖栖失群鸟,日暮犹独飞。徘徊无定止,夜夜声转悲。厉响思清远,何依依……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四),“翼翼归鸟,相林徘徊;岂思路,欣及旧栖”(《归鸟》)。诗中“徘徊无定止”的失群鸟就是归田前诗人的影子。

人生的目的是什?追求仁义节操吗?颜回、伯夷已有前车鉴;追求功名业吗?在“雷同毁异,物恶其,妙算者谓迷,直者云妄”的世,就功名谈何容易,“何旷世无才,罕无路不涩”,甚至才华招灾惹祸:“悼贾傅秀朗,纡远辔促界;悲董相渊致,屡乘危幸济。”(《感士不遇赋》)有幸猎取了功名即使不遭人祸,人生的场同凄凉:“迢迢百尺楼,分明望四荒。暮归云宅,朝飞鸟堂。山河满目中,平原独茫茫。古功名士,慷慨争此场。一旦百岁,相与北邙。松柏人伐,高坟互低昂。颓基无遗主,游魂在何方?荣华诚足贵,亦复怜伤!”(《拟古九首》四)价值信念的动摇加剧了体的死亡恐惧,死亡回头嘲笑了人的价值信念:仁义、德、操守、功业、荣华,统统在死亡中化眼云烟,死亡抽空了人生存在的形根据。

人世的任何东西是相的,,人既不依恃,又何曾靠住?死亡带走了人生的一切动摇了人生的一切,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一说:“衰荣无定在,彼此更共。邵生瓜田中,宁似东陵。寒暑有代谢,人每兹。达人解其,逝将不复疑。忽与一觞酒,日夕欢相持。”同诗二又接着说:“积善云有报,夷叔在西山。善恶苟不应,何空立言?”前首引故东陵侯邵平潦倒瓜,慨叹人无定;首又引伯夷、叔齐饿死首阳山,慨叹无定。陶渊明说“达人解其,逝将不复疑”,他在人“无定在”中“”了什呢?“俯人仰,总不酒杯主耳” ,一“符理,惟达人解”,连“竹林七贤”辈“尚未解悟位,况其他” 。世俗中人哪有此索解悟,尽管“丧向千载”,社是“人人惜其情”,他了博人世的虚名“有酒不肯饮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三)。些人似乎根本有“”:素有仁人称的颜回“屡空不获年”,素有高风亮节的荣启期“长饥至老”,他生前“一生亦枯槁”,“虽留身名”又有什?短促的生命“死何所知”,人生一世“称固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十一)。面人的翻覆,的不公,世人的愚庸,诗人异常沉痛叹:“世路廓悠悠,杨朱所止。虽无挥金,浊酒聊恃。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十九)明黄文焕在《陶诗析义》卷三中评此诗说:“世无一恃者,所恃独归酒。” 是“忽与一觞酒,日夕欢相持”吧!与人既不体存在的根基,酒就是人生的唯一依托了,它是人生反抗死亡的形,是有根基的人生的最根基。

陶渊明数敏感细腻又正直不阿的文人一,不仅深切感受了体存在的无根基,深切体验了人生的无意义。一旦现实否定了闻仁的德完善,死亡嘲笑了猎取功名的壮志宏图,人生的路就剩两条:屈身向督邮类的层折腰,昧着良踩着别人肩膀,在他人的屈辱吟中向爬,一面曲意逢迎司,一面又残酷鞭挞黎庶,人民的血汗垫高己的位置;就从腐朽的官场抽身逃,维护己良的正直灵魂的纯洁,层人民一一淳朴的精神生活,做的代价就是与穷困伴,免不了无隔夜粮向人乞讨,尝尽“饥驱我,不知竟何;行行至斯,扣门拙言辞”(《乞食》)的羞窘与酸,免不了“夏日抱长饥,寒夜无被眠”的饥寒,受够“造夕思鸡鸣,及晨愿乌迁”的煎熬(《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》)。人的一生短暂,在白驹隙似的一生中,常常口笑者又有几人?世够龇牙咧嘴的人,他半有人的躯壳无人的灵魂,他所享有的是尔虞我诈的乐趣,或者在非精神的感官生活中寻求;那些主宰己内在生活,维护己灵魂高洁的人,既忍受物质的匮乏,又经受灵的折磨。或者卖灵魂求荣,或者保持纯洁挨饿,人生除此干什呢?陶渊明在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三中说:“所贵我身,岂不在一生?一生复几,倏流电惊。鼎鼎百年内,持此何!”死亡规定了每一体的生存寿限,人“所贵我身”,不正是由他有“一生”吗?生命的一次短暂,才使人己“倏流电惊”的人生倍加珍惜。,令人悲的是,在“鼎鼎百年内”又干什呢?按理说应该赋予生命崇高的目的,才使宝贵的人生熠熠生辉,但人又不强加给生命任何外在的目的——不管目的是高尚的是卑劣的;人在纷繁扰攘的百年内不有什——不管人的力是,有任何功业使己永恒。生命是此易凋零:“市朝凄旧人,骤骥感悲泉。明旦非今日,岁暮余何言。素颜敛光润,白一已繁。阔哉秦穆谈,旅力岂未愆。”生活又是那难舒畅:“民生鲜长在,矧伊愁苦缠。”在愁苦相缠的人生中唯一给人带一丝快意的东西就是酒,诗人又由“贫不常”(《五柳先生传》):“屡阙清酤至,无乐年。”(《岁暮张常侍》)陶渊明在《己酉岁九月九日》一诗中人生的无谓抒写精警动人:

靡靡秋已夕,凄凄风露,

蔓草不复荣,园木空凋。

清气澄余滓,杳界高;

哀蝉无留响,丛雁鸣云霄。

万化相寻异,人生岂不劳。

从古皆有,念中焦。

何称我情,浊酒且陶。

千载非所知,聊永今朝。

首诗前八句写秋蝉雁,蔓草在凄露枯萎,树叶在秋风中凋零。草木的摇落变衰引陶渊明人生迟暮叹。八句从八句生,由外在景物的铺陈渡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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