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融然远寄 三

酒所悲剧有根基的人生的根基,有目的的人生的目的,使无谓的人生变“有谓”,落脚点就在它让体在精神超越死亡,使有限的体体验刹那的永恒。说“陶渊明诗,篇篇有酒”固失夸张,但陶渊明的数饮酒诗关涉生命死亡却是实:

适见在世中,奄靡归期。奚觉无一人,亲识岂相思!但余平生物,举目情凄洏。我无腾化术,必尔不复疑。愿君取吾言,酒莫苟辞。

——《形影神》一

流幻百年中,寒暑日相推。常恐化尽,气力不及衰。拨置且莫念,一觞聊挥。

——《旧居》

岁倏五十,吾生行归休……提壶接宾侣,引满更献酬。未知从今,复此不?中觞纵遥情,忘彼千载忧;且极今朝乐,明日非所求。

——《游斜川》

漉我新熟酒,鸡招近局。日入室中暗,荆薪代明烛。欢苦夕短,已复至旭。

——《归园田居五首》五

欢乐,斗酒聚比邻。盛年不重,一日难再晨。

——《杂诗十二首》一

了真正理解陶渊明饮酒诗关涉生死主题一现象,我不妨将他与魏晋其他文人一比较。陶渊明一,魏晋文人嗜酒主是由“间压力”造的,就是死亡的恐惧。刘伶在魏晋饮君子中最具典型,因此,先一点笔墨剖析一酒是何使他摆死亡恐惧的,许有助理解酒与陶渊明生命存在的内在联系。

毫无疑问,刘伶是希望通纵酒“一” ,即通纵酒抓住己生命“现在”的瞬间,实现己生存的占有。,占有己生命的现在并不消弭死亡恐惧,因任何“现在”将“”,间中的“现在”与超间的“永恒”不通达,此刻占有身的存在并不保证刻或永远占有身。就形一恶循环:越怕失身就越纵酒,越疯狂纵酒又越害怕失身。一般说,魏晋刘伶辈的狂饮者,生命的达观是表面的,骨子无不充满了己生命必归宿的绝望。《世说新语·文》篇刘孝标注引《名士传》说:“刘伶肆意放荡,宇宙狭。常乘鹿车,携一壶酒,使人荷锸随,云:‘死便掘埋。’土木形骸,遨游一世。”所谓“土木形骸”就是己的生命视土木一般。表面己的生死满不在乎的旷达,隐藏着内深处少无奈何的悲哀!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说身长六尺的刘伶“悠悠忽忽,土木形骸” 。他将己的“形骸”“土木”,无端贱视己生命的行,像与前面所说的魏晋士人生命的依恋珍视正相反,其实它是一根木条的两端。我依恋易走向我中,我中的危险就是我身外的一切次的或虚幻的,有我的存在需才是重的实在的。一旦意识己难免一死,我中者就陷彻底绝望中,因我中使体龟缩身,不将己的生命融入更广阔的生命洪流,切断了体与类的深刻联系,除了等待生命的终结外,我找不超越我并超越死亡的途径。刘伶的“土木形骸”说明他完全淹在己生命的无失败感中,是,他不避免由生命的我依恋,滑向生命的我践。纵酒随由主观生命的占有,变实生命的恣意糟蹋肆意挥霍。

王瑶先生认,魏晋人狂饮是“了‘快意’,了享乐,所酒的声色犬马差不,是一享乐麻醉的工具” 。纵酒与纵情声色犬马不同,与挥霍金钱有别,玩声色犬马花金钱是挥霍象,挥霍身外物的客体,但纵酒挥霍行则既是挥霍象,是挥霍挥霍者身——挥霍主体。挥霍己生命的结果,就是让存在剥离存在者身。通常存在者总是占有支配着己的存在,存在不与存在者分离,狂饮最终却使存在者与己的存在节。醉酒狂饮者置的情景中:我失了身的控制,已意识不己的存在,是主体被酒消解掉了。由体不堪忍受生命存在程中的死亡恐惧,醉酒的方式将己的存在悬置,推诿生命存在中不让渡的死亡重负,主体消亡了就不再有死亡焦虑的承担者,因就无所谓死亡焦虑。纵酒挥霍生命的行造了精神的我与体的我的分离。刘伶式的狂饮具有一悖论的质:狂饮的初衷是占有己的生命,醉酒却失了己生命的控制,是占有了己的幻觉。醉幻觉中的我虚幻不实,他摇摇摆摆撞了具体的空限制,离难免一死的皮囊身,间流在幻觉中停滞了,空间的范畴他毫无意义,他似乎跌跌碰碰走进了永恒,死亡腐朽奈何他不:

先生是方捧甖承槽,衔杯漱醪,奋髯箕踞,枕麴藉糟。无思无虑,其乐陶陶。兀醉,豁尔醒。静听不闻雷霆声,熟视不睹泰山形。不觉寒暑切肌,利感情。俯观万物,扰扰焉若江海载浮萍……

——《酒德颂》

从狂饮解俗情、名教的束缚单纯占有肯定己的体,醉又摆了体的限制仅仅拥有己的幻觉,二者中我始终是分裂的:在前者我了一生物的存在,在者我又了一幻中抽象的存在,无论是前者是者,我身的占有总是片面的。狂饮的确给醉者带某虚无缥缈的永恒感,“一朝,万期须臾,日月扃牖,八荒庭衢。行无辙迹,居无室庐,幕席,纵意所” 。是,永恒感是通现实中的那我暂悬置获的。无论是狂饮的行,是醉酒的结果,给刘伶式的狂饮者带社—历史意义不折不扣的死亡。醉酒在使刘伶的狂饮者摆死亡恐惧的同,使他放弃了社—历史意义的存在;醉中的刘伶与其说进入了永恒,不说堕入了无边的黑暗;他实是由害怕失我,在精神提前了我。

与刘伶狂饮烂醉是片面抽象占有身恰恰相反,畅饮使陶渊明真正澄明了己生命存在的本真,不仅有造存在与存在者的分离,反使他的形与神更相亲,并且使他的存在“渐近”;与狂饮烂醉阻断了刘伶辈与类间的联系不同,畅饮使陶渊明将体的生命融进宇宙生命的节律中,从在一更高的层面,解了人死亡的恐惧。

先从陶渊明生命的独特体认谈。他数魏晋士人一,死亡既极其敏感又十分焦虑,但在何消除死亡恐惧的问题他又不同许魏晋士人,他否定了体长生不老的,清楚知并且坦接受人类“古皆有”(《读山海经十三首》八)的命运,在《五月旦戴主簿》一诗中说:“既孰不,人理固有终。”因,他不乞灵东林慧远高僧“生西的法”,不相信士吃药仙的真传,同不重生前的誉死的荣名,“吁嗟身名,我若浮烟”(《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》),“百年归丘陇,此空名”(《杂诗十二首》四)。声名、利禄、富贵是外在生命的东西,不指望凭借它实现生命的超越,生命的目的价值就存在生命身。

既生命的目的价值就存在生命身,那就必须注重生程的完满,就必须真实不虚矫坦露己的生命,就必须展露己的命真。在陶渊明那,命“真”就是存在的根基。,世人不悟透一人生至理,顾及世俗的毁誉名声的,甚至将誉盛名体生命的全部价值目的所在,许人人生“在世图名”视理。名声位他一层层包裹严严实实的候,他生命存在的本真就完全遮蔽了。陶渊明些人深不:“丧向千载,人人惜其情,有酒不肯饮,但顾世间名。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三)他了身外浮名压抑己的生命,扭曲己的真,浮名所累丧失了身。首诗指世人“由不悟,故惜情顾名,不肯任真,不敢纵饮,不知即行乐。此即身名不生前一杯酒” 。所谓“不悟”就是不懂生命的价值不在外在的浮名在生命身的理,不足己则必求外,必定不敢呈露己生命的真,且,在不断向外追逐浮名的程中,生命逐渐丧本离真。了求世人十分重实则一文不值的名重望,他己真实的“我”隐藏,他的形象就是他的假象。他己的一生非常像一名人生舞台的演员,老是在扮演世俗所期望指定的角色:诚惶诚恐侍奉君王,满脸堆笑讨司,恭恭敬敬孝顺父母,无微不至慈爱儿孙,客客气气待同辈……总,他是称的忠臣、孝子、慈父(母)、正人,就是不是他己。更有不少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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