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静穆:超越生与死的结晶 二

在我国古代屈指数的几伟诗人中,最陶渊明与其他诗人分的就是他的静穆。正屈原的幽深、李白的豪放杜甫的沉郁一,静穆是陶渊明诗歌最鲜明突的特征。

最早“静穆”许陶的是朱光潜先生。1935年他在《说“曲终人不见,江数峰青”》一文中说:“所谓‘静穆’(Serenity)是一最高理,不是在一般诗所找的。古希腊——尤其是古希腊的造形艺术——常使我觉‘静穆’的风味。‘静穆’是一豁悟,归依的情。它比低眉默的观音士,超一切忧喜,同你说它泯化一切忧喜。境界在中国诗不见。屈原阮籍李白杜甫不免有些像金刚怒目,愤愤不平的子。陶潜浑身是‘静穆’,所他伟。” 此论一,马遭鲁迅先生的批评:“历的伟的者,是有一‘浑身是“静穆”的’。陶潜正因并非‘浑身是“静穆”,所他伟’。现在所往往被尊‘静穆’,是因他被选文摘句所缩,凌迟了。” 称“陶潜浑身是‘静穆’”似稍嫌绝化简单化了一点,陶渊明不至整拿一副恬静的面孔迎人,“除论客所佩服的‘悠见南山’外,有‘精卫衔微木,将填沧海,刑舞干戚,猛志固常在’类的‘金刚怒目’式,在证明着他并非整整夜的飘飘” 。十年,朱先生仍坚持己的意见:“渊明则秋潭月影,澈底澄莹,具有古典艺术的谐静穆。” 不次他己观点的阐述比先前全面妥洽,首先他肯定陶渊明身“侠气则有”,陶渊明中长期“盘旋”着“迟暮感与生死虑”。在一前提他再探讨陶何臻“静穆”的境界:“他我一般人一,有许矛盾冲突;一切伟诗人一,他终达调静穆。” 显,贯中西的朱光潜先生许陶“静穆”是受德国温克尔曼评古希腊艺术的启影响,温氏在《关在绘画雕刻中摹仿希腊品的一些意见》中说:“希腊杰有一普遍主的特点,便是高贵的单纯静穆的伟。正海水表面波涛汹涌,但深处总是静止一,希腊艺术所塑造的形象,在一切剧烈情感中表现一伟平衡的灵。” 但朱先生论陶并非温克尔曼评古希腊雕塑的简单套,是他己陶诗的精微体验,温氏仅他提供了“静穆”一概念,提供了一艺术的参照。早在宋代就有“陶渊明高简闲靖,晋宋一辈人”说 ,清代潘德舆认“陶公诗”的主特点是“机畅,静气流溢” 。

许是担与鲁迅先生的观点相左,许是有碍其他顾虑,许是陶诗缺乏深至的感受,近几十年不愿或不敢或竟不谈论陶诗的静穆了,不少有关陶渊明的研究论文论著矢口否认静穆的存在。其实,鲁迅先生并有否认陶的“静穆”,是不赞将它绝化,将陶渊明丰富的精神生活及其文字表现片面化简单化,相反,从陶渊明丰富彩的创风格中,鲁迅敏锐捉了其静穆平的主导风格:“东晋,风气变了。社思平静,各处夹入了佛教的思。再至晋末,乱惯了,篡惯了,文章便更平。代表平的文章的人有陶潜。他的态度是随便饮酒、乞食,高兴的候就谈论做文章,无尤无怨。所现在有人称他‘田园诗人’,是非常平的田园诗人。他的态度是不容易的,他非常穷,很平静。常无米,就向人门口求乞。他穷有客见,连鞋有,那客人从丁处取鞋给他,他便伸了足穿了。虽此,他却毫不意,是‘采菊东篱,悠见南山’。” 称陶潜“代表平的文章”与说“渊明具有古典艺术的谐静穆”不是语异意同吗?,不管两位先生的观点何深刻,知一味重复先生的宏论究竟不是有息的表现,先生的名言代替己陶诗的体验现,鲁、朱二先生说,有什比更不肖的呢?静穆是陶诗中的一客观存在,否认它并不等取消了它,与其笔墨浪费在有有静穆的无谓争论,不直面陶渊明诗歌本文,捕捉他诗风静穆的特质及其因。

在追踪他诗歌静穆的因,我很容易误入歧途,陶诗的静穆是诗人生命树枯萎凋零的象征。幸诗人的《闲情赋》纠正认识的偏差。陶渊明“倾城艳色”,那“待凤鸟致辞,恐他人我先”的迫切激动,那“意惶惑靡宁,魂须臾九迁”的魂不守舍,那“愿在裳带,束窈窕纤身”的浪漫幻,足证明诗人生命火的灼热与旺盛。《读山海经十三首》中的有些诗章使我放弃述错误的观点。“精卫衔微木,将填沧海,刑舞干戚,猛志固常在”,“金刚怒目”式的面孔,显示了诗人的虎虎生气;“夸父诞宏志,乃与日竞走,俱至虞渊,似若无胜负”,同表现了诗人生命的冲力。从青年老年陶渊明总是那生气勃勃。因此,朱熹说“韦苏州……其诗无一字做,直是在……陶却是有力,但语健意闲” ,清施山说陶渊明“岂庸才弱质厌厌无血气夫” ?

同,我很容易误将静穆诗人生存的麻木。他人与平静冲的情感反应,处变不惊的节制稳健态度,很被说是感觉体验的迟钝代价的。其实,分辨静穆与麻木并不是件难:麻木是象的无情无绪,是一“司空见惯浑闲”式的漠;静穆则是诗人在万万物具有高度细腻敏感的基础,所表现的一觉的超态度恬静的生命境界。陶渊明无疑属一。他生活保持着少有的童热情,人生充满了精细深刻的感受。他景物的描写:“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”(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》二),“鸟哢欢新节,泠风送余善”(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》一),“哀蝉无留响,丛雁鸣云霄”(《己酉岁九月九日》),“往燕无遗影,雁有余声”(《九日闲居》),“有风南,翼彼新苗”(《运》),“弱湍驰文鲂,闲谷矫鸣鸥”(《游斜川》),“露凝无游氛,高肃景澈”(《郭主簿二首》二),些刻划细微入妙的诗句,不是一麻木的人所感受写的,与其说他诗人的“静察物理” ,不说是诗人物的新奇体验。他人生的感悟就更精妙了,“吾生梦幻间,何绁尘羁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八),“啸傲东轩,聊复此生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七),“望云惭高鸟,临水愧游鱼”(《始镇军参军经曲阿》),由此不难诗人人生的执着与敏感。

那,陶渊明静穆的诗风底是怎形的呢?鲁迅先生在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关系》中提供了一社的解释:“汉魏晋相沿,代不远,变迁极,既经见惯,就有感触,陶潜比孔融、嵇康平,是的。” 有前文引的“再至晋末,乱惯了,篡惯了,文章便更平。代表平的文章的人有陶潜”。先生的见解极卓绝,不,仅仅是问题的一方面,是从社的角度不足解释陶诗静穆的因。与陶渊明并世且并称的谢灵运,与陶渊明情不浅的颜延,照说像陶渊明一惯了乱篡,但他的诗文并不像陶渊明那“平”。由鲁迅先生的文章不是专论陶诗风格的,不便更涉及陶诗静穆的因。陶渊明己他的诗风间接提供了一纯人的解释:他次表白己的偏内向恬静,“我爱其静”(《停云》),“闲静少言”(《五柳先生传》),“抱朴守静”(《感士不遇赋》),“少琴书,偶爱闲静”(《与子俨等疏》)。他很喜欢品味一人独处的恬静乐,“陶乐”(《运》),“怡乐”(《桃花源记》),“逍遥闲止”(《止酒》),“闲饮欢”(《答庞参军》),“酒熟吾斟”(《郭主簿二首》一),“浊酒且陶”(《己酉岁九月九日》),“杯尽壶倾”(《饮酒二十首》七),“被褐欣”(《始镇军参军经曲阿》)等诗句,表现了他厌嚣喜静的格特点。就是称赞别人他更提温平静的一面,赞外祖父孟嘉的人“冲默”“色”“温雅平旷”(《晋故征西将军长史孟府君传》),说己的妹妹“靖恭鲜言”“正”(《祭程氏妹文》),说己的从弟人“其色温”(《祭从弟敬远文》)。不,诗人的白一参考,不放拿立论的依据,因诗人说话常常己打己的嘴巴。陶渊明在《与子俨等疏》中说己“刚才拙,与物忤”,在《杂诗十二首》五说:“忆我少壮,无乐欣豫,猛志逸四海,骞翮思远翥。”在《咏荆轲》中说:“君子死知己,提剑燕京。素骥鸣广陌,慷慨送我行。雄指危冠,猛气冲长缨。”雄豪悲壮似江湖侠客。见,正鲁迅先生所说的那,陶渊明并不是“浑身静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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