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由冷落到推尊 一

南朝宋初文坛宗主一的颜延在陶渊明世写了一篇情文并茂的《陶征士诔》,是目前仅存的陶的同代人他的正面评价。史称“颜延刘柳军功曹,在浔阳,与潜情款” ,位与陶“情款”的朋友,在祭奠陶的诔文中历数陶渊明“在众不失其寡,处言愈见其默”的,赞他“宽乐令终,廉克己”的品德,称他“廉深简洁,贞夷粹温,峻,博不繁”的人,死者的问文章则“非称师,文取指达”敷衍了一。见,颜与陶的往是敬重其操守不是佩服其诗才,颜不仅有意识与己相的是一位文史的伟诗人,甚至根本就有他一位诗人待。连与陶渊明情很深的友人不识其诗才,陶被排斥在的诗坛外,完全受世人的忽视就有什奇怪的了。明许夷在《诗源辩体》卷六中分析了陶诗不世所重的原因:“晋、宋间诗,排偶雕刻工;靖节则真率,倾倒所有,人初不知尚。颜延《靖节诔》云:‘非称师,文取指达。’颜意或少,不知正是靖节妙境。” 并不是颜延一人有眼不识泰山,他那代的文人陶“不知尚”。稍的沈约在《宋书·隐逸传》中一味称赞陶渊明的志节,无一句品评陶渊明的诗文,他抄录了陶的《归兮辞》全文,但仅此说明陶的志趣情操,丝毫有意识是一篇六朝的妙文。不是沈约偶的疏忽,他在《宋书·谢灵运传论》中论述晋宋间诗歌展,数数数掉了陶渊明:

有晋中兴,玄风独振,穷柱,博物止乎七篇,驰骋文辞,义殚乎此。建武暨乎义熙,历载将百,虽缀响联辞,波属云委,莫不寄言德,托意玄珠,遒丽辞,无闻焉尔。仲文始革孙、许风,叔源变太元气。爰逮宋氏,颜、谢腾声,灵运兴标举,延年体裁明密,并方轨前秀,垂范昆。

什与陶渊明并世的友人稍的史无视他诗人的存在呢?我陶渊明文本的特征及南朝的期待视野。陶渊明正值“老庄告退,山水方滋”的晋宋 ,此前的诗歌溺乎玄风,玄言诗人孙绰、许询辈常在诗中谈那些超言绝象的玄理。玄言诗人追求“”那“无声无臭”的平淡境界,但由他诗中的玄理缺乏人的情感体验,使他笔的玄言诗,“平”了“平典”似的“德论”,“淡”流“淡乎寡味” 。不,玄言诗人主张“玄山水” ,虽是山水景色玄理的图解式注脚,诗中的山水与玄理始终处一割裂峙的状态,但客观刺激了诗人山水的感受鉴赏力。了晋宋际,诗人空洞的玄理失了往日的热情,他纵情江南的青山秀水,,图解玄理的玄言诗,就逐渐渡了生动描摹目的的山水诗。诗歌的语言相应由孙、许的“恬淡”一变颜、谢铺金叠绣的华丽 。刘勰说宋初诗坛“所竞”是“俪采百字偶,争价一句奇,情必极貌写物,辞必穷力追新” ,其诗风的特点是“讹新” 。谢灵运的“典丽新声”颜延的“体裁绮密” ,是中国古代诗歌语言与散文语言分扬镳的标志,此,南朝诗歌在形式面貌一新:(一)有意打乱古诗语言那连贯通畅的语序,使诗中的意脉语序分离。(二)剔除古诗语言中的虚字,使诗歌语言“句无虚语,语无虚字” ,同,意象在诗中越越密集,造了诗歌语言的“繁富”“繁芜”“密致” 。(三)诗歌中散行单句的语言越越少,排偶句不断增,致在诗人诗论的眼中,有偶的语言才是“”的,日常说话的散行单句反违反了“”:“造化赋形,支体必双,神理,不孤立。夫生文辞,运裁百虑,高相须,。” 果诗中不偶句就像人有一手一足那残缺不全:“若夫或孤立,莫与相偶,是夔一足,趻踔行。” (四)四声在诗歌创中的觉运,激了诗人诗歌语言音韵谐的刻意追求,刘勰称诗中的声律不谐就像人有“口吃”的毛病:“凡声有飞沉,响有双叠。双声隔字每舛,叠韵杂句必睽。沉则响断,飞则声扬不:并辘轳往,逆鳞相比,迂其际,则往蹇连,其疾病,亦文吃。” 沈约甚至认有“五色相宣,八音协畅”,“一简内,音韵尽殊;两句中,轻重悉异”的品“始言文” 。诗歌音调必须“宫徵靡曼,吻遒” ,是南朝诗人及理论普遍的期待视野。(五)山水诗的兴使诗人描写山水追求曲尽其貌,“尚巧似”是谢灵运诗歌的一突的特点,是南朝诗坛一的风尚,《文雕龙·物色》篇说:“近代,文贵形似,窥情风景,钻貌草木中。吟咏所,志惟深远;体物妙,功在密附。故巧言切状,印印泥,不加雕削,曲写毫芥,故瞻言见貌,即字知”。(六)最是最显著的一点是,南朝诗歌特别重视辞藻的华丽,文辞灿若锦绣或绮縠纷披不仅是诗人才华的标志,是判定诗歌艺术高低的标准,萧统编《文选》便“沉思,义归乎翰藻”取舍诗文 。

陶渊明写诗全不在乎诗坛风尚的变化,他既无意与他人逞才斗巧,所他的诗歌语言无须“翰藻”装饰,更不诗博世俗的声名,所无须迎合俗的艺术趣味。他的诗歌仍是倾倒所有,句句从中在流,一直保持他语言的本色——平淡。诗中的意象像古诗那疏朗,与意象密集的颜、谢诗异其趣;诗中的音节语序像古诗那基本吻合语言习惯,丝毫不音韵的刻意追求;诗中的语言形式是像古诗那单句主,即使偶句是。且,陶诗中保留了许虚字,有些语言句式近散文,“结庐在人境,无车马喧。问君何尔?远偏”“此中有真意,辨已忘言”“孰是不营,求安”“古叹行役,我今始知”“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”“从古皆有,念中焦”“四体诚乃疲,庶无异患干”“微雨从东,风与俱”“阿宣行志,不爱文术”“但愿常此,躬耕非所叹”等,些“接近说话的语言”的诗句在陶诗中比比皆是 。

接受的奠基者姚斯曾说文史即文品的消费史。一代文品的消费主体即读者的审趣味艺术标准决定了某一品在那一代的抑扬,左右着某一在那一代的尊卑。陶渊明的文本在南北朝接受者的期待视野外,因受一历史期普遍的冷遇就不是偶的了。不仅颜延、沈约此,文艺理论刘勰不例外,在他的巨著《文雕龙·才略》中,晋代有些三流诗人加品题,独独陶渊明不予齿列。《隐秀》篇中论及陶渊明那段文字恰是伪文。钱锺书先生就此评论说:“盖刘勰不解诸子中拔《庄子》,正不解史传中拔《史记》,诗咏中拔陶潜;综核群伦,则优,破格殊伦,识犹未逮。” 不解诗歌中拔陶潜,除了缺乏“破格殊伦”的眼识外,批评的期待视野艺术标准恐怕是主原因。刘勰本人的审趣味是代养的,那代数人一,他认文品须有“缛采”——不是有一般的文采且文采必须繁富 。他己代的审趣味旁征博引了理论的辩护:从的“日月叠璧,垂丽象”,的“山川焕绮,铺理形”,从动物中的“龙凤藻绘呈瑞,虎豹炳蔚凝姿”,中的“云霞雕色,有逾画工妙;草木贲华,无待锦匠奇”,总,从“无识物”尚且“郁有彩”,推“有器”岂“无文”的结论 。在刘勰眼中,陶诗概连码的“文采”谈不,更遑论“郁有彩”“缛采”!

,陶诗在南朝并非一概遭所有人的轻视乃至忽视,他死不四十年,刘宋著名诗人鲍照就始模仿陶诗,《鲍照集》卷四有《陶彭泽体》一首。梁代著名诗人江淹的《杂体三十首·陶征君田居》酷肖陶诗,置陶集几乱真。见陶渊明独特的艺术已逐渐文坛所认识。梁著名的诗论锺嵘在论列“五言警策”“篇章珠泽,文彩邓林”的诗,其中列举了“陶公咏贫制” ,在《宋征君陶潜诗》中陶渊明诗风了相精的品评:

其源应璩,又协左思风力。文体省静,殆无长语。笃意真古,辞兴婉惬。每观其文,其人德。世叹其质直。至“欢言酌春酒”“日暮无云”,风华清靡,岂直田语耶?古今隐逸诗人宗。

《诗品》的体制是“深从六艺溯流别” ,难免附牵强弊,“其源应璩”遭致世许异议,明许夷在《诗源辩体》中说:“知靖节诗,但写中妙,何尝依仿前人哉?” 清沈德潜认渊明是“六朝一流人物,其诗有不独步千古者耶!锺嵘谓其源应璩,何议论!” 不,“文体省静,殆无长语,笃意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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