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由冷落到推尊 二

陶诗在南北朝受冷落,是由它在喜欢剪红叠翠的南北朝人眼中“词采未优” ,隋初的统治者虽“屏黜轻浮,遏止华伪” ,陶渊明非但有因此受重视,反被一短命的朝代完全遗忘。是由在改朝换代的历史期,陶诗不直接服务政治教化,急稳定政权的统治者不给它礼遇;一般士人又缺乏品味陶诗的环境与境,因陶渊明在他的视野外。隋朝末年的儒王通倒是记了陶渊明的存在,但他陶渊明视弃绝人世的僻隐流,《文中子中说·立命》篇载:“或问陶元亮。子曰:‘放人。《归》有避焉,《五柳先生传》则几闭关矣。’”王通强调士人应不忘君臣义,不忘兼济志,其弟王绩在《五斗先生传》中称己“不知有仁义厚薄”“万物不萦焉”,王通责备他说:“汝忘乎?纵败矩,吾不与。” 见,王通称陶渊明“放人”有微词,位文中子所谓的“放人”就是“弃人”。

唐朝立国初,从最高统治者一般文人,一方面猛烈抨击南朝靡的文风,魏征在《群书治序》中批评近世“竞采浮艳词,争驰迂诞说,骋末博闻,饰雕虫技”的流弊,并将文风质朴是浮华与国运的兴衰久暂联系,认侈丽荡的文风导致南朝各朝“宗社须臾倾覆” 。另一方面唐初文坛仍笼罩着齐梁的流风余韵,人的审趣味及文批评标准仍与南朝一脉相承,南朝受宠的些诗人在唐初照受宠,太康的潘、陆仍其“黼藻相辉,宫商间”受人的爱戴 ;南朝的文坛巨擘仍是被仿效的典范,“灵运高致奇,延年错综,谢玄晖藻丽,沈休文富溢”仍人所钦羡 。朝代政治气候虽变了,但人的期待视野并有随改变,因陶渊明受冷落的景况依旧。《晋书》《梁书》《陈书》《隋书》《南史》等唐初修的正史,其中的文传论在论及诗歌的展史,基本袭沈约、锺嵘、刘勰等人的见,陶渊明是在他的视野外。陶渊明被列入《晋书》《南史》的《隐逸传》,传中谈陶渊明何“少怀高尚” ,何“安苦节” ,就是不谈他何写诗文。编纂唐高祖武德年间的“《艺文类聚》卷一八《妇人》门引蔡邕赋题《检逸赋》,复引陈琳、阮瑀各有《止赋》、王粲《闲邪赋》、应玚《正情赋》、曹植《静思赋》等,独不取陶潜此赋 ,亦窥初唐潜词章尚未重视” 。该类书陶渊明诗歌的收录极其有限,“田”“园”门仅各选陶诗一首,“隐逸”门仅选他的《归兮辞》一篇,诗歌则一首不录。收录陶诗的总数不及《文选》,初唐人仍是反复称辞藻丽密的颜、谢,不知珍视平淡的陶诗。

唯一仰慕陶渊明的概有王绩了。在魏晋南北朝的诗人中他最推崇陶渊明,他的诗文中随处见模仿陶的痕迹,他的《五斗先生传》便胎陶的《五柳先生传》,《醉乡记》明显受陶《桃花源记》的影响。其诗常常表现田园的闲情逸致,诗歌语言洗了齐梁的脂粉浮华,不难他陶诗那平淡境界的向往。贺裳在《载酒园诗话又编》中称其诗“乱头粗服者,千载一渊明耳”。王绩在《赠李征君寿》中称己有意“披裘骄盛唐”,他的诗文风格异流俗,其创人的慕陶企陶不合宜,因他人陶渊明的礼遇正从反面表明陶渊明在一历史期仍受冷遇。

从“初唐四杰”盛唐诸公,其诗文主表现一代士人强烈的历史责任感、现实的积极介入精神、政治的关切与忧思,及猎取功名富贵的宏抱负,“宁百夫长,胜一书生”的激烈高蹈 ,“长风破浪有,直挂云帆济沧海”的乐观信 ,“凌绝顶,一览众山”的高视阔步 ,它反映了初盛唐士人那建不世功求万世名的强烈愿望,即使栖居终老的孟浩说“济无舟楫,端居耻圣明” “感激遂弹冠,安守固穷” 。与相应,“盛唐音”崇尚的是浓烈的情思,雄强的气势,高亢的旋律。因此,陶渊明那超功名、败的洒落境界,他那超人际利害的处世态度,盛唐人一般十分隔膜。李白等人陶渊明采菊东篱就不:“酣歌激壮士,摧妖氛。龌龊东篱,渊明不足群。” 陶诗那冲淡悠远的神韵不合盛唐人的口味,连杜甫说“陶潜避俗翁,未必达,观其著诗集,颇亦恨枯槁” ,“恨枯槁”似乎比南北朝人惋惜陶诗“词采未优”的语气更重,南北朝人喜欢词采艳丽,盛唐人偏爱刚健壮丽,陶诗因两边不讨。李白在《古风》一中述及历代诗风的变化,虽否定了建安的“绮丽”,陶渊明并有因此受抬举,仍是字不提陶渊明 。

不,与南朝人一味喜欢华丽不同,盛唐人的艺术趣味他的襟一宽广,尽管他不一定推崇陶渊明,但数人认识陶渊明的价值。李白一方面不赞同陶渊明的存在方式,一方面又陶渊明十分尊敬,一再说“何栗,一见平生亲” “何日彭泽,长歌陶令前” ?他在许诗中或陶令或引陶诗语,《赠闾丘宿松》《赠临洺县令皓弟》《九日登山》《赠从孙义兴宰铭》等。杜甫虽稍嫌陶渊明诗语“枯槁”,他高度肯定了陶的文就,他是陶渊明接受史一将陶与谢灵运并称的人:“焉思陶谢手,令渠述与同游” “陶谢不枝悟,风共推激” “陶渊明陶诗常常一意象或情景进入盛唐诸公诗中。” 陶渊明的影响日益扩,他在接受者目中的位越越高,人已他视六朝的杰诗人。盛唐不同思、不同位的诗人陶渊明中介纽带,形了一诗风相近的“清淡诗派”。张九龄“首创清淡派”,“盛唐继,孟浩、王维、储光羲、常建”等 ,他形清淡诗派的基础是陶渊明人格与诗歌的认同,“且泛篱菊,聆郢中唱” “尝读高士传,最嘉陶征君,日耽田园趣,谓羲皇人” “我爱陶趣,林园无俗情” 。王维从禅宗无执无着无相的角度,曾在《与魏居士书》中批评“陶潜不肯板屈腰见督邮,解印绶弃官”,“一惭不忍”招致“终身惭”,认是“忘守”的行,但他仍陶渊明充满敬意,并在其他诗篇中肯定陶“解印弃官”的人生抉择:“不厌尚平婚嫁早,却嫌陶令官迟” “酌醴赋《归》,共知陶令贤” 。

安史乱,诗人不再有兄长或先辈“仰笑门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那般狂放 ,有“穷千目,更一层楼”那向的憧憬冲动,在创中不再有“兴酣笔落摇五岳,诗笑傲凌沧洲”那的激情气势 ,不再有“碧海掣鲸鱼”“词气浩纵横”的雄健与博 。中唐诗人虽仍“兼济”“君民”常常挂在嘴,骨子更重闲适恬退的生活,更喜欢宁静散淡的情趣,创就追求冲淡幽远的韵味,因此,他中不少人始陶渊明引同调知己,其人其诗有更深一层的体认,陶渊明的诗风更是追手效。宋蔡启唐人的艺术品位鉴赏力颇有微词,曾语含讥讽说:“渊明诗,唐人绝无知其奥者,惟韦苏州、白乐尝有效其体,乐亦甚远。太,风格顿衰,不特不知渊明已,薛、郑谷乃皆言师渊明。” 此话不说毫无理,但说有些分绝,其实从盛唐中唐祖述陶渊明的诗人不在少数,明胡应麟在《诗薮》内编卷二中指:“四杰,梁、陈;子昂,阮;高、岑,沈、鲍;曲江(张九龄)、鹿门(孟浩)、右丞(王维)、常尉(常建)、昌龄、光羲、宗元、应物,陶。” 清沈德潜说:“陶诗次浩,其中有一段渊深朴茂不处。唐人祖述者,王右丞有其清腴,孟山人有其闲远,储太祝有其朴实,韦左司有其冲,柳仪曹有其峻洁,皆焉其所近。” 明、清不少评论认盛唐的诗人中韦应物最近陶者,清康祥说“韦苏州诗雅近陶公” ,清施补华认韦应物“陶独近”,“人陶,韦公最深,盖其襟怀澄淡,有契” 。韦应物己效陶与近陶既觉负:“终罢斯结庐,慕陶真庶。” 韦集中有《与友生野饮效陶体》《效陶彭泽》二首,康祥认些明言效陶体的诗歌微嫌拘泥与陶形似“转未神似”,倒是《长安遇冯著》《寄全椒山中士》“二诗不取貌取神,则纯乎陶渊明矣” 。他的《观田》《瓜》等诗“不言效陶,最神似” 。最近有者指韦应物的《答长安丞裴说》《同韩郎中闲庭南望秋景》《秋郊》等诗或袭陶诗语或袭陶诗意,韦的《园林晏寄昭应韩明府卢主簿》《送郗詹》《题郑拾遗草堂》《答畅校书》《郊居言志》等诗深陶诗精髓 。历初诗人中陶的有元结,清林昌彝在《砚耕绪录》卷十六中说:“韦苏州陶似矣,不知元次

(本章未完)

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