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由冷落到推尊 三

真正认识陶渊明“类拔萃”的是宋人。唐代诗人向往意气功业,因陶渊明的“采菊东篱”颇有异议;诗文创崇尚壮丽丰腴,因陶诗难免“枯槁”叹,总,陶渊明在终唐世有一般诗人效法的象,少数诗人将他与谢灵运并称“陶谢”就算是他所受的最高抬举了。是,一宋代,“陶渊明纷一日满人目前矣” 。被南朝人捧“富艳难踪” 、被唐人捧“诗中日月”的谢灵运 ,被数诗人是不与陶渊明并论的二流诗人,“谢康乐未窥彭泽数仞墙”已诗人的共识 。不仅仅谢灵运不与并论,在宋人眼中陶渊明古今独步,一代文宗苏东坡在《与子由书》中说:“吾诗人,无所甚,独渊明诗。渊明诗不,其诗质实绮,癯实腴,曹、刘、鲍、谢、李、杜诸人,皆莫及。”他在《陶骥子骏佚老堂二首》一中声称“渊明吾所师”。并不是苏轼兴所至的偏激言,它代表了苏轼晚年熟的诗歌见解,几乎是有宋一代诗人的公论,从北宋南宋的诗坛巨子无不陶渊明师,更无不陶诗诗歌的极致。陆游在《读陶诗》中说:“我诗慕渊明,恨不造其微……千载无斯人,吾将谁与归?”他勉励己说:“诗陶,书颜。”他将陶渊明诗歌与颜真卿书法诗书法艺术的顶峰。辛弃疾称“陶县令,是吾师” 。诗论许顗认“陶彭泽诗,颜、谢、潘、陆皆不及” ,曾纮更是认“陶公诗真诗人冠冕” 。宋代的思无不推尊陶渊明,真德秀甚至认:“渊明,宜一编,附《三百篇》、楚辞,诗根本准则。” 陶诗既被奉诗艺的圭臬,陶公就被推诗国巨人了。

陶渊明在宋代接受者目中的身价陡增,一方面说明陶渊明的文本是一层面的未完的放结构,具有未每一代放的,且它在不同的历史关联域中向不同代的接受者倾诉不同的内容,显露不同的层面,另一方面说明宋代的接受者诗歌艺术具有不同南朝唐朝的期待视野。他追求一新的人生境界,因具有一新的审趣味,持有一新的艺术标准。

儒的复兴至宋代已经完,担社责任被士夫视人生应尽的义务,加宋代重文轻武的统治策略,使世俗主知识分子社的中坚权力的中,因激了他己任的豪情,范仲淹的“先忧忧,乐乐”喊了一代士人的声。但是,随着中国封建社进入期,宋代与汉、唐两朝相比,无论政治是军显衰颓的病态,政治的高度专制集权暴露了层统治者缺乏唐朝统治者那度信,军每次外战争的惨败暴露了国力的贫弱,士风的因循苟且贪竞浮华更暴露了士人缺乏唐代士子那蓬勃向的朝气。一次次政治改革的流产失败,官僚机构日益庞臃肿,国疆域却日益狭逼仄,“忧”触目惊,北宋的范仲淹、王安石、欧阳修、苏轼国的前途满怀忧虑,南宋的陆游、辛弃疾的境更近悲凉,“乐”却渺茫难寻,范仲淹、王安石等改革者的强国梦终泡影,陆游咽气盼“王师北定中原日” ,因宋代士人的灵深处抹不“无奈何花落”的影 ,驱不走无力回的沮丧。造了他既进取又退避、既入世又超世、既满怀希望又露消沉的双重人格。外在功的失望与幻灭,使他日益龟缩内,希望通灵的淡泊宁静减轻外在世界的压力,不在现实世界就功,便在精神世界寻找在。欧阳修“醉翁”名亭,苏轼“超”名台,辛弃疾更“稼轩”号,由此宋代士人的人生取向。陶渊明解了功名、利禄、败束缚那人生的洒落境,被有宋士人推崇最高的生命境界,东篱采菊、南山豆、东轩酒被视超淡泊的风雅举。苏轼一直神往宅旷远的魏晋风度,己“半生仕”“深愧渊明”,并誓“晚节师范其万一” 。他老感叹:“我不陶生,世缠绵。” 在诗歌创中激赏陶渊明那超的风致,惋息“李太白、杜子英玮绝世姿,凌跨百代,古今诗人尽废,魏晋高风绝尘,亦少衰矣” 。陶渊明了他理的人格标本,陶诗了他写诗的楷模。他己常常宋代陶渊明许,黄州贬所的《江城子》一词说:“梦中了了醉中醒,渊明,是前生。”《书渊明“东方有一士”诗》说:“我即渊明,渊明即我。”连理朱熹称己“平生尚友陶彭泽” ,认“诗须从陶、柳门中乃佳。不是,无萧散冲淡趣,不免局促尘埃,无由古人佳处” ,因此,他推崇陶公不满意杜甫:“晋、宋间诗闲淡,杜工部等诗常忙了。陶云:‘身有余劳,有常闲’ ,乃《礼记》身劳闲则。” 位口口声声不忘君臣父母民彝物理的理师,居不满意“局促尘埃”,不喜欢唐代诗人功名富贵“常忙了”,居羡慕陶渊明的翛高旷了。陶诗《庚子岁五月中从阻风规林二首》二说:“静念园林,人间良辞;年讵有几,纵复何疑!”“朱子尝书此诗与一士子云:参此一诗透,则今日所谓举业,与夫他日所谓功名富贵者,皆不必经。” 即使是希望“了却君王,赢生前身名”的辛弃疾 ,说“倾白酒,绕东篱,陶令有期” “待渊明,更门前五柳” “一尊搔首东窗。渊明,《停云》诗就,此风味。江左沉酣求名者,岂识浊醪妙理” 。苏轼一,辛弃疾世渊明许:“老曾识渊明,梦中一见参差是” ;苏轼一,他清醒意识己慕陶不陶,“我愧渊明久矣,犹借此翁湔洗,素壁写归” 。

宋代诗人注重精神的在与,写诗赏诗讲求韵味意趣。晚唐宋人讲求的“韵味”不同南朝人所追求的“滋味”。锺嵘的“滋味”所强调的是耳目感官的愉悦,求诗歌“巧构形似言”,语言“词采葱皅,音韵铿锵” ;相反,“韵味”恰恰求“离形似” ,强调“不着一字,尽风流” ,追求的是“咸酸外”的“韵外致”“味外旨” 。宋人所讲的诗味或韵味忽视诗歌语言形式的华,甚至认有“世俗喜绮丽,知文者轻” ,鄙薄南朝人知“咀嚼英华,厌饫膏泽”的艺术品味 。宋包恢在《书徐致远无弦稿》中认“凡其华彩光焰,漏泄呈露,烨烨尽表其索无余韵者,浅;若其意味风韵,含蓄蕴藉,隐潜寓其表淡若无外饰者,深”。因,一向不太受重视的陶诗,入宋被奉诗歌的典范,数诗人诗论认陶渊明是诗国的巨人,宋范温将此阐述最明白详尽:

三代秦汉,非声不言韵;舍声言韵,晋人始;唐人言韵者,亦不见,惟论书画者颇及。至近代先达,始推尊极致。凡既尽其,必有其韵,韵苟不胜,亦亡其。夫立一言千载,考诸载籍不缪,百善不愧,明古人郁塞长,度越世间闻见陋,其有包括众妙、经纬万善者矣。且文章言,有巧丽,有雄伟,有奇,有巧,有典,有富,有深,有稳,有清,有古。有此一者,则立世名矣;一不备焉,不足韵,众善兼备露才长,亦不足韵。必备众善韬晦,行简易闲澹中,有深远无穷味,观世俗,若寻常。至识者遇,则暗服,油神。测益深,究益,其是谓矣。其次一长有余,亦足韵;故巧丽者平淡,奇伟有余者行简易,此类是。《论语》《六经》,晓其辞,不名其,皆有韵。左丘明、司马迁、班固书,意语简,行平夷,不矜炫,故韵胜。曹、刘、沈、谢、徐、庚诸人,割据一奇,臻极致,尽其,无复余蕴,皆难韵与。惟陶彭泽体兼众妙,不露锋芒,故曰:质实绮,癯实腴,初若散缓不收,反复观,乃其奇处;夫绮腴,与其奇处,韵所从生;行乎质与癯,又若散缓不收者,韵是乎。《饮酒》诗云:‘荣衰无定在,彼此更共。’山谷云:此是西汉人文章,他人少语言,尽此理?《归园田居》诗,超有尘外趣。《赠周祖谢》诗,皎明处节。《三良》诗,慨致忠臣愿。《荆轲》诗,毅彰烈士愤。一意,必反复形容;所见景,皆亲切模写。‘孟夏草木长,绕屋树扶疏’‘日暮无云,春风扇微’,乃更丰浓华,人无称其长。是古今诗人,惟渊明最高,所谓有余者此。

从范温段话中,宋人陶诗“韵味”或“韵”的理解赞叹致包括三层面:首先是指它富“超尘外趣”,其次是指它在表现的蕴藉隽永,再次是指它造语平淡。

“超尘外趣”即苏轼所谓“远韵” ,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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