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由伦理到存在 三

至苏轼才始“向”握陶渊明更高的生命境界。他陶渊明仕与隐的意义具有独的理解并了深刻的阐释,在《贫士诗七首》二中说:“夷齐耻周粟,高歌诵虞轩;产禄彼何人?致绮与园。古避世士,死灰或余烟。末路益羞,朱墨手研。渊明初亦仕,弦歌本诚言。不乐乃径归,视世羞独贤。” 宋范温在《潜溪诗眼》中曾解释此诗的“命意”:“此诗言夷、齐信其,虽武王、周召不挽使留,若四皓信其进,虽禄、产聘亦。盖古人无功名,信进退,举万世是非,不回夺。伯夷非武王,绮、园从禄、产,合世所笑,不有名,偶圣贤辩论,乃信,非其始望。故其名传,死灰余烟。世君子,既不进退,又不忘世俗毁誉,文明其处,《答客难》《解嘲》类皆是,故曰‘朱墨手研’。韩退亦云:‘朱丹磨研。’若‘渊明初亦仕,弦歌本诚言’,盖无名,虽晋末亦仕,合绮、园。其亦不待微罪行,‘不乐乃径归’,合夷、齐。其虽,其不功名累其进退,盖相似。使其易,未必不追踪二子。东坡文工命意,必超独立众人,非昔人称渊明退高耳。” 范氏并未完全握东坡的命意,“渊明初亦仕,弦歌本诚言。不乐乃径归,视世羞独贤”,不仅仅是说渊明“不功名累其进退”,不仅仅是说渊明不世人是非是非,是称渊明任真的生命境界。苏轼己在《书李简夫诗集》中的一段话是他首诗“命意”的最注脚:“渊明仕则仕,不求嫌;隐则隐,不高;饥则扣门求食,饱则鸡黍延客。古今贤,贵其真。” 苏轼完全抛弃了“不仕异代”一类穿凿附的陈词滥调,他从存在论的角度理解陶渊明的仕与归隐,所谓“古今贤”的“真”不是伦理的“真”,不是认识论的“真”,是诗人存在状态的“真”,或者说是指陶渊明存在的本真。他陶渊明的阐释在陶接受史具有程碑的意义,它标志着陶渊明研究已始由德赞叹政治曲解,深入陶渊明存在境界的探询。萧统本早就了陶渊明人的“任真” ,惜他是从德品节的角度理解阐释一特征,有意识它是一属伦理超伦理的存在境界。范温则东坡陶渊明存在境界的深刻握简单归结“东坡文工命意”,实主不是文诗的技巧问题,他陶渊明的理解“超独立众人”,是由他己的生命境界“超独立众人”的缘故,陶渊明理解的深度同显示了他身存在的深度。他在《陶骥子骏佚老堂二首》一中说“渊明吾所师”,在《书渊明“东方有一士”诗》中又称“我即渊明,渊明即我”,陶渊明是他最敬服最亲近的精神知己,从《书渊明“羲农我久”诗》一文便不难他陶渊明酷爱深,他每次读陶诗“惟恐读尽” ,他晚年陶诗几乎一一一遍,陶渊明其人更“晚节师范其万一” ,见他不仅将陶诗追效的典范,更从其文本中“师范”其存在方式,因,他并不忠一一姓的“君臣节”一狭隘的“眼孔”陶渊明的仕隐,是从超政治超伦理的存在论角度理解陶的处进退。

苏轼一视野的陶渊明接受者影响深远,许人始苏的“眼孔”渊明:“靖节先生,江左伟人,世高其节。先儒谓其最善任真,方其贫,则求县令;仕不志,则挂冠归,此所渊明。” 已不陶渊明的仕挂冠附政治的“不仕异代节”,是从中现了诗人“任真”一存在方式。宋王十朋《观渊明画像》一诗说:“潇洒风姿太绝尘,寓形宇内任真。弦歌八十日,便田园归人。”辞官彭泽不是由忠晋是在“任真”,见苏轼一人的卓见逐渐了许人的共识。南宋词人刘克庄同认陶诗中或书甲子或书年号,并不是什政治的曲笔隐衷,倒是诗人任真信意的生动表现:“平生酷爱渊明,偶一归早。题诗信意,书甲子,书年号。陶侃孙儿,孟嘉甥子,疑狂疑傲。与柴桑樵牧,斜川鱼鸟,同盟,归。”

陶渊明的任真他失、穷达、贵贱、贫富乃至生死的超,使他的人生无入不,在任何困顿贫乏的境遇中保持境的怡乐。宋蔡启曾将陶渊明、柳宗元、白居易三人一次比较:“子厚贬,其忧悲憔悴叹,诗者,特酸楚。闵己伤志,固君子所不免,亦何至是,卒愤死,未达理。乐既退闲,放浪物外,若真屣轩冕者,荣辱失际,铢铢较量,矜其达,每诗未尝不着此意,是岂真忘者哉!亦力胜耳。惟渊明则不。观《贫士》《责子》与其他所,忧则忧,遇喜则喜,忽忧乐两忘,则随所遇皆适,未尝有择其间,所谓超世遗物者,是。” 有人际利害的超越就不有“随所遇皆适”的超,柳宗元遭贬其所“忧悲憔悴”,就是因他有功名败累;白居易其所荣辱失“铢铢较量”,是因他有真正超世俗的荣辱失;陶渊明则“不戚戚贫贱,不汲汲富贵”“不慕荣利”“忘怀失”(《五柳先生传》),人世的功名利禄显达富贵全无一点沾着,所他够情顺万物无情,失荣辱际“忽忧乐两忘”。归有光在《悠亭记》中说:“靖节诗,类非晋、宋雕绘者所,悠意,每见言外,不独一所适,中无留滞,见壤间物,何往不。”由他解了一切外在内在的束缚,其人生才呈现无所欠缺的圆满足。南宋陈模清人锺秀等人将陶的人生境界称“洒落” 。

陶渊明在《连雨独饮》中说:“试酌百情远,重觞忽忘。岂此哉,任真无所先。”“任真”就是委任,因“任真则亦同”,“独抱任真”则“久与忘” 。“任真”使体泯灭了物我界限,与万物一体,与同流。元王彝在《跋陶渊明临流赋诗图》中说:“陶渊明临流则赋诗,见山则忘言,殆不谓见山不赋诗,临流不忘言,又不谓见山必忘言,临流必赋诗。盖中似与同流,其见山临流,皆其偶,赋诗忘言,亦其适。” 陶渊明《形影神·神释》中“纵浪化中,不喜亦不惧”,就是他同流的生动表现。他与块同枯荣,随中任放,“不死生祸福动其” 。宋前的论陶者从“朝闻,夕死矣”的伦理角度陶生死的冲淡态度,宋的论者才认识“纵浪化”是一超博的生命境界。锺秀在《陶靖节纪诗品》卷一《洒落》中说:“陶靖节中阔达,有与同流气象。观其生前顺受,临终高态,觉矫揉造,导引气流,托仙释名,干造物化,贼其神者,固,即凡吾人拘拘目前,摆落不,使宽,乃一室,境不必尽逆,不必皆拂,一入愁城,终难克者,读《形影神》《挽歌》六诗,爽释矣。”《形影神》《挽歌诗》六诗正是表现诗人面临死亡深渊旷达洒落的生命境界。

宋许顗在《彦周诗话》中说:“陶彭泽诗,颜、谢、潘、陆皆不及者,其平昔所行,赋诗,无一点愧词,所尔。” 许氏敏锐陶渊明的日常生活本身便充满了诗,“平昔所行”便是他人日常所写诗的内容,“结庐人境”就是诗意栖居,存在与意义实现了高度的同一。明许夷在《诗源辩体》卷六中进一步将陶渊明与谢灵运了比较:“晋、宋间,谢灵运辈纵情丘壑,动逾旬朔,人相尚高,乃其则未尝无累者。惟陶靖节超物表,遇境趣,不必泉石是娱、烟霞是托耳。其诗‘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烟。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’‘春秋佳日,登高赋新诗,门更相呼,有酒斟酌’‘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。虽未量岁功,即所欣’‘孟夏草木长,绕屋树扶疏,众鸟欣有托,吾亦爱吾庐’‘蔼蔼堂前林,中夏贮清。凯风因,回飙我襟’‘舂秫酒,酒熟吾斟。弱子戏我侧,语未音’‘蕤宾五月中,清风南飔,不驶亦不迟,飘风吹我衣’‘日入群动息,归鸟趋林鸣。啸傲东轩,聊复此生’等句,皆遇境趣,趣境两忘,岂尝有所择哉!” 存在与意义在谢灵运身完全分裂,他的生命与生活本身缺乏诗,因他不不“动逾旬朔”在人迹罕至的中披榛辟莽寻觅诗意。陶渊明不生命的价值系外在生命的功利目的,写诗是了“娱”,读书是了适意,既无意追逐利禄功名,更不在乎世人的捧场叫,诗就在日常生活中,既不必寻觅,无须外求。

竟陵派锺惺、谭元春的诗歌创虽往往流“酸寒贫薄”,但他的诗歌评论却“识趣幽微”胜解迭 。他二人陶渊明的生命境界颇卓见。有些论陶者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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