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陶渊明的生命境界与诗歌成就 第二节 陶渊明诗歌的题材类型

陶渊明诗歌从题材致分田园诗、咏怀诗、咏史诗、纪游诗赠答诗五类,其中最有、影响最的是田园诗。

所谓田园诗是指他描写田园风光、乡村风俗、乡居生活田间耕一类的诗歌。陶渊明“质”的使他与官场格格不入,回归或重返田园了他的一形的冲动:“目倦川途异,念山泽居”(《始镇军参军经曲阿》),“诗书敦宿,林园无世情”(《辛丑岁七月赴假江陵夜行涂口》),“园田日梦,安久离析”(《乙巳岁三月建威参军使经钱溪》)。在陶渊明的目中,“园田”或“园林”是“人间”或官场的立面:“静念园林,人间良辞。”(《庚子岁五月中从阻风规林》)既已深知官场的“爵”有碍己生命的真,他便明确将归隐田园等同“守拙”“养真”:“商歌非吾,依依在耦耕。投冠旋旧墟,不爵萦。养真衡茅,庶善名。”(《辛丑岁七月赴假江陵夜行涂口》)回归既是回他“日梦”的田园,是重归己“质”的,因回归是他人生外在与内在的同完。著名的《归园田居五首》生动表现了诗人“返”的双重意蕴:

少无适俗韵,本爱丘山。

误落尘网中,一三十年。

羁鸟恋旧林,池鱼思故渊。

荒南野际,守拙归园田。

方宅十余亩,草屋八九间。

榆柳荫檐,桃李罗堂前。

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烟。

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。

户庭无尘杂,虚室有余闲。

久在樊笼,复返。

——其一

野外罕人,穷巷寡轮鞅。

白日掩荆扉,虚室绝尘。

复墟曲中,披草共往。

相见无杂言,但桑麻长。

桑麻日已长,我土日已广。

常恐霜霰至,零落同草莽。

——其二

豆南山,草盛豆苗稀。

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。

狭草木长,夕露沾我衣。

衣沾不足惜,但使愿无违。

——其三

黄文焕在《陶诗析义》卷二中说:“‘返’三字,是归园田本领,诸首总纲。‘绝尘’‘无杂言’是‘返’气象。‘衣沾不足惜,但使愿无违’是‘返’方法。”诗中的“尘网”“樊笼”“”具有双重内涵:从外在层面讲,“尘网”“樊笼”是指束缚人的仕途或官场,它与诗中的“丘山”“园田”的相;内在层面的“尘网”“樊笼”指人干禄的俗念阿世的机,它与诗人“少无适俗韵,本爱丘山”的本相。“返”相应包含两层面:一是指回归己“日梦”的田园,就是他在其组诗一首中数珍罗列的“几亩,屋几间,树几株,花几,远村近烟何色,鸡鸣狗吠何处”(黄文焕《陶诗析义》卷二);二是回归己生命的本真,摆一切官场应酬、仕途倾轧、人牵绊,“相见无杂言”则人免了俗套,“虚室绝尘”则己超了俗念,“守拙”则机显真。披星,“带月”归,荒田野,豆南山,才是深契的真洒。清方东树在《昭昧詹言》中说:“(《归园田居》)五诗衣被,各无不受其孕育者,与《三百篇》同经,岂徒诗人云尔哉!”五首诗在世诗人目中具有《诗经》同崇高的位,见它历代诗人的影响了。不,虽“储、王极力拟,终似微隔,厚处、朴处不”(《沈德潜〈古诗源〉卷八》)。储、王诸其诗“微隔”的根源在些诗人仍有机“尘”,仍未回己内在的“”——生命的真,因就仍与外在的——田园——“微隔”一层。陶渊明说己是了“守拙归园田”,《感士不遇赋》说“诚谬取拙”,“拙”的反面就是“机巧”,有阿世媚俗的气质机就是“拙”。他在其他诗文中常常称己“拙”,《咏贫士七首》六中说:“人固拙,聊长相从。”《杂诗十二首》八感叹说:“人皆尽获宜,拙生失其方。”《与子俨等疏》中称己“刚才拙,与物忤”。既明知己人“拙”,何“守拙”“取拙”呢?明黄文焕《陶诗析义》引沃仪仲的话说:“有适俗韵则拙不肯守,不肯守拙,便机巧百端,安复返?”人生在世俗社的攘夺追逐中,或沦物,或溺,或徇名,或堕利,随着己的人由“拙”变“巧”逐渐失了的本面目,“守拙”就是守着己生命的本或真不世俗所染,有己守住了己“质”的真才“返”。

由陶渊明将躬耕陇亩与守拙养真联系了,他在田园中寄托了己的人格理,使他的田园诗有了更深的价值关怀,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》:

在昔闻南亩,年竟未践。

屡空既有人,春兴岂免?

夙晨装吾驾,启途情已缅。

鸟哢欢新节,泠风送余善。

寒草被荒蹊,罕人远。

是植杖翁,悠不复返。

即理愧通识,所保讵乃浅?

——其一

先师有遗训,忧不忧贫。

瞻望邈难逮,转志长勤。

秉耒欢务,解颜劝农人。

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;

虽未量岁功,即所欣。

耕有息,行者无问津。

日入相与归,壶浆劳近邻。

长吟掩柴门,聊陇亩民。

——其二

癸卯岁即晋元兴二年(403),陶渊明三十九岁。早存躬耕田园的志向直年近不惑才践履夙愿,难怪他有“夙晨装吾驾,启途情已缅”般激动了。从“鸟哢欢新节,泠风送余善”“平畴远风,良苗亦怀新;虽未量岁功,即所欣”些喜气洋溢的诗句中,我仍真切感受诗人年躬耕兴奋的情。他着鸟儿欢快迎接春光,“泠风”送融融暖意,风儿轻拂着田野的嫩苗,此情此景使他“植杖芸”的荷蓧丈人,结耦耕的长沮、桀溺,并深深理解他何远离仕途耕不辍,何逃避“滔滔者皆是”的尘嚣“悠不复返”。深刻理解两首诗,或者说深刻理解陶渊明的田园诗,我就弄清楚“即理愧通识,所保讵乃浅”中“所保”的是什。从陶渊明全诗的语意语气,诗人“所保”的绝不是身命,清吴瞻泰的“实践陇亩保其真”(清吴瞻泰辑《陶诗汇注》卷三)不失胜解,明人沃仪仲的解释更精:“寄托原不在农,借此保吾真。‘聊陇亩民’,即《简兮》万舞意,所谓醉翁意不在酒。若无此意,便是一田舍翁,不复有所保矣,且曷云怀古。”(黄文焕《陶诗析义》卷三)虽陶渊明躬耕并非完全不在意收,“寄托原不在农”一语稍嫌绝偏颇,但无妨沃氏解释的独深刻。“聊陇亩民”的“聊”清楚表明诗人并有己等同“陇亩民”,他己的士人身份有清醒的觉,他的躬耕比农民的耕有更丰富更深刻的文化内涵。他的躬耕除了像农民那关物收的丰歉外,同关注或者说更关注己生命本的“养真”与“守拙”——他正是了“守拙”才“归园田”,了“养真”才栖迟“衡茅”的。农民的田间耕是命运的被动接受,陶渊明的躬耕行则是己的主动选择。他与“陇亩民”的些差别不仅不影响他诗人的伟,反使他更具有人格的魅力,更具有存在的深信度。

诗人在辛苦的田间耕中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,《庚戌岁九月中西田获早稻》:

人生归有,衣食固其端。

孰是不营,求安?

春理常业,岁功聊观。

晨肆微勤,日入负耒。

山中饶霜露,风气亦先寒。

田岂不苦?弗获辞此难。

四体诚乃疲,庶无异患干。

盥濯息檐,斗酒散襟颜。

遥遥沮溺,千载乃相关。

但愿常此,躬耕非所叹。

陶渊明认食其力是一人的一务,“孰是不营”像寄生虫似的生活,永远不安理,正是人生朴素又深刻的体认,使他不在意“晨肆微勤,日入负耒”的耕苦,愿意忍受“山中饶霜露,风气亦先寒”的严酷气候,并“盥濯息檐,斗酒散襟颜”的恬适。此诗将躬耕的感受写细腻逼真。

有一部分田园诗表现他的乡居生活,《移居二首》:

昔居南村,非卜其宅。

闻素人,乐与数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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