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世·愤世·超世 二

生“蓬户”“孤贱”又不安“蓬户”“孤贱”,艳羡荣华富贵又不荣华富贵,恃才负又屡经坎坷,怀远志却又沉沦僚,使左思鲍照了门阀制度最激烈的诅咒者,了代最深刻的批判者,因此他二人便由急切“入世”顺理章变了强烈“愤世”。

左思己的才华视甚高,切盼己群的才智施展,《咏史八首》一说:

弱冠弄柔翰,卓荦观群书。

著论准《秦》,赋拟《子虚》。

边城苦鸣镝,羽檄飞京。

虽非甲胄士,畴昔览《穰苴》。

长啸激清风,志若无东吴。

铅刀贵一割,梦骋良图。

左眄澄江湘,右盼定羌胡。

功不受爵,长揖归田庐。

弱冠年就显露卓越的才华,饱问又善属文,且志向眼界高,立论、赋堪称一流。不仅文才盖世,武略不让人,“虽非甲胄士”却胜甲胄士,满腹的韬略使他根本不偏东隅的东吴放在眼。文人常犯的毛病是误将己的文才经世的干才,导致他我感觉良,极度夸张炫耀己的才。史的记述与左思的夸相甚远,《世说新语》引《左思别传》说:“思人无吏干有文才,又颇椒房矜,故齐人不重。” “颇椒房矜”反映了位杰诗人的庸人习气,“无吏干有文才”则指了他才华的特征。在诗人的述史的记述间,我更倾向相信旁观者清。毫无疑问,左思绝不接受史的一判断,他那“左眄澄江湘,右盼定羌胡”的诗句,真有并吞寰宇气吞山河的气象,似乎在谈笑间就搞定。社竟使的干霄伟才不实现己“骋良图”的“梦”,是《咏史八首》二便压抑人才的门阀制度加挞伐:

郁郁涧底松,离离山苗。

彼径寸,荫此百尺条。

世胄蹑高位,英俊沉僚。

势使,由非一朝。

金张藉旧业,七叶珥汉貂。

冯公岂不伟,白首不见招。

何焯《义门读书记》评此诗说:“左太冲《咏史》,‘郁郁’首,良图莫骋,职由困资,托前人鸣所不平。唐刘秩云,‘曹魏中正取士,权归著姓,贤哲无位,诗,怨旷端’。” 涧底的“百尺”苍松,反被山矮低垂的苗所遮盖,寒士哪怕才高终生卑贱,士族即使平庸仍代代显贵。“世胄蹑高位,英俊沉僚”是一不合理社现象沉痛的控诉,真实反映了“品无寒门,品无势族” 的社本质。“著论准《秦》”“畴昔览《穰苴》”又有何,不是照沉沦僚?“金张藉旧业,七叶珥汉貂。冯公岂不伟,白首不见招”,是进一步申写“世胄蹑高位”二句,诗人咏史实咏怀,借古人的酒杯浇己中的块垒。

鲍照同认己兼备文武全才,简直就是文变风俗,武够定乾坤的英杰:

十五讽诗书,篇翰靡不通。

弱冠参士,飞步游秦宫。

侧睹君子论,预见古人风。

两说穷舌端,五车摧笔锋。

羞白璧贶,耻受聊城功。

晚节从世务,乘幛远戎。

解佩袭犀渠,卷帙奉卢弓。

始愿力不及,安知今所终。

——《拟古八首》二

幽并重骑,少年驰逐。

毡带佩双鞬,象弧插雕服。

兽肥春草短,飞鞚越平陆。

朝游雁门,暮楼烦宿。

石梁有余劲,惊雀无全目。

汉虏方未,边城屡翻覆。

留我一白羽,将分符竹。

——《拟古八首》三

前一首诗简直就是左思《咏史八首》一的翻版,方东树在《昭昧詹言》中评两首诗说:“‘十五讽诗书’不言己文武足备,与太冲意同。”“‘幽并重骑’承篇,言己骑工,足封侯。” 虽鲍照“幼猖狂,因顽慕勇”(《侍郎报满辞阁疏》),但诗中“解佩袭犀渠,卷帙奉卢弓”“毡带佩双鞬,象弧插雕服”是象词,诗人是在夸耀己不是一介“篇翰靡不通”的文弱书生,是一位够“飞鞚越平陆”的悍将。

,位“文武足备”的才却“取湮代”,难怪诗人常抒写有才不骋的怨恨,表现有志不伸的愤懑。元方回在《文选颜鲍谢诗评》中说:“明远不志词,悯夫寒士僚不达,恶夫逐物奔利者苟贱无耻,每篇必致意斯。” 我《拟行路难十八首》中的两首代表:

泻水至平,各东西南北流。人生亦有命,安行叹复坐愁。酌酒宽,举杯断绝歌路难。非木石岂无感,吞声踯躅不敢言!

——《拟行路难十八首》四

案不食,拔剑击柱长叹息。丈夫生世几,安蹀躞垂羽翼?弃置罢官,休息。朝与亲辞,暮在亲侧。弄儿床前戏,妇机中织。古圣贤尽贫贱,何况我辈孤且直!

——《拟行路难十八首》六

首前四句强宽慰,水泻平则各流向东西南北,人生在世各有其富贵贫贱。既是命中注定不强求,又何苦长吁短叹怨尤人呢?水流东西是水的本所致,人分贵贱却是不公的世造,纵“酌酒宽”不消愁解闷。“非木石岂无感”一句反诘使诗意陡转,诗人像怒冲冠悲情难遏,久埋头的怨愤不平即将像火山一喷。最结尾却打破了读者的期待,一句“吞声踯躅不敢言”,抑住中快爆的火山,堵住即将破闸的巨澜,无声的愤怒胜有声的声讨,谁在“不敢言”中体味诗人的悲愤与无奈。首一笔就破空,“不食”—“拔剑”—“击柱”—“长叹息”,一连串的动宣泄内的沉哀巨痛。三四句“丈夫生世几,安蹀躞垂羽翼”才逆笔代痛苦的缘由:人生苦短又壮志难酬。与其在俯首低眉中蹉跎岁月,不“弃置罢官”,接通象中“”的伦乐,反衬官场的压抑痛苦。是,一不愿“与燕雀随行”的志士,“弄儿床前戏,妇机中织”,一生不离双亲膝前,最终老死牖,分明是在摧残糟蹋生命,鲍照说又有何快乐言?但不虚度光又有什办法呢?“古圣贤尽贫贱,何况我辈孤且直”,“孤且直”了诗人侘傺坎壈的深层原因。“孤”是指他身世的低贱,即身“孤门细族”或他所谓“孤门贱生”;“直”即正直行,是指他己人的禀。既无门依凭,又不愿意屈己人逢迎拍马,等待他的命运便是被摧残被压抑了。因鲍照像左思一门阀制度深恶痛绝,在《瓜步山楬文》中借题挥它进行抨击:

古人有数寸籥,持千钧关,非有其才施,处势。瓜步山者,亦江中渺山,徒因迥高,据绝雄,凌清瞰远,擅奇含秀,是亦居势使。故才少,不势少远矣。

“因迥高,据绝雄”,“才少,不势少远矣”,文意不是左思“郁郁涧底松,离离山苗。彼径寸,荫此百尺条”诗意相同吗?两位诗人萧条异代,竟异口同声。

目录+书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