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世·愤世·超世 三

左思鲍照同有入世情,同有愤世慨,但在最何安顿此生的人生抉择,两位杰的诗人始“分扬镳”:前者选择了“高步追许由”的超世,者则执着人际的功名业,败荣枯,决不“山南文豹,避云雾岩藏”。

王世贞在《艺苑卮言》中评左思《咏史八首》诗说:“‘彼径寸,荫此百尺条’,是涉世语;‘贵者虽贵,视若埃尘’,是轻世语;‘振衣千仞冈,濯足万流’,是世语。每讽太冲诗,便飘飘仙。” 《咏史八首》并不是像前人所说的那将不同间写的品不分先杂缀在一,八首间实存在着内在的联系。它真实表现了诗人由“入世”“愤世”,再由“愤世”“超世”的灵历程。一首述其才志高的信,二、三首写有志莫骋的悲愤,四首写己从追逐富贵鄙弃富贵的精神超越,与京城内“赫赫王侯居”相比,他更重“门无卿相舆”的“寂寂扬子宅”,《咏史八首》五是八首中笔力最雄迈的一首:

皓舒白日,灵景耀神州。

列宅紫宫,飞宇若云浮。

峨峨高门内,蔼蔼皆王侯。

非攀龙客,何欻游?

被褐阊阖,高步追许由。

振衣千仞冈,濯足万流。

有溜须拍马的名利徒,才奔走峨峨高门,才伺候蔼蔼王侯。诗的前半部分写宫室的巍峨,豪门的华丽,但诗人此不仅有半点艳羡,反在夸张的描绘中暗含着极度的轻蔑;不仅不涉足“紫宫”挤进“高门”,反扪问:己并非“攀龙客”,干吗跑污浊呢?结尾一句高亢的音节表达了己权贵、荣华、富贵的不屑一顾。沈德潜在《古诗源》中称首诗“雄视千古”。就“振衣千仞冈,濯足万流”的气概论,沈氏的评价一点不分。的左思已完全不在乎仕途的穷达世俗的毁誉,他在《咏史八首》六中说:“高眄邈四海,豪右何足陈。贵者虽贵,视若埃尘。贱者虽贱,重若千钧!”在 “豪右”寒士间,贵与贱两价值准则是完全颠倒的。“显达奢华”些世俗所贵者,左思则“视若埃尘”,“清贫守”些世俗所贱者,左思却“重若千钧”。所他最做了“抱影守空庐”的人生抉择:

习习笼中鸟,举翮触四隅。

落落穷巷士,抱影守空庐。

门无通路,枳棘塞中途。

计策弃不收,块若枯池鱼。

外望无寸禄,内顾无斗储。

亲戚相蔑,朋友日夜疏。

苏秦北游说,李斯西书。

俯仰生荣华,咄嗟复凋枯。

饮河期满腹,贵足不愿余。

巢林栖一枝,达士模。

此诗所抒写的是诗人找了己在生活中的位置,透悟了人生价值的一与充实。“外望无寸禄,内顾无斗储”的贫贱生活,是因他已经获了精神的富足与满足;安“亲戚相蔑,朋友日夜疏”的寂寥生涯,是因他参透了生活的意义人生的价值。他宁做一名“抱影守空庐”的“穷巷士”,决不羡慕“俯仰生荣华”的名利徒。精神超旷俗,人生充实有价值,巢一枝一木就满意足,哪着高车驷马朱门深巷?哪着拜谒权贵乞讨侯门?此诗的语调有《咏史八首》五那愤激高亢,但比前者更加深沉坚定。他的《招隐二首》寄慨与诗相近,我其中一首:

杖策招隐士,荒途横古今。

岩无结构,丘中有鸣琴。

白云停冈,丹葩曜阳林。

石泉漱琼瑶,纤鳞亦浮沉。

非必丝与竹,山水有清音。

何待啸歌,灌木悲吟。

秋菊兼糇粮,幽兰间重襟。

踌躇足力烦,聊投吾簪。

近代张琦在《宛邻书屋古诗录》中评此诗说:“此与《咏史》诗同一感寓,太冲本有世志,其曰巢林栖一枝者,乃英雄失意审识变所,非情甘恬退者。” 左思的确不是就甘恬退的人,他所“聊投吾簪”做“落落穷巷士”,是他穿了官场的尔虞我诈,是他超了人世的功名利禄,才做的人生决断。从“踌躇足力烦,聊投吾簪”二语,写此诗左思仍身在仕途,他实践了己的生命承诺,《晋书》本传载:“秘书监贾谧请讲《汉书》。谧诛,退居宜春,专意典籍。齐王冏命记室督,称疾不就。及张方纵暴邑,举适冀州。数岁,疾终。”

鲍照精神世界的展变化,我很难像左思那梳理一比较清晰的逻辑程,与他现存品许难编年有关,与他的精神世界缺乏质的变化有关。从其编年的诗文,少与绝笔所抒写的情怀展露的气度并无本质的区别。 他终生不减世的热情,终生在愤世慨,他的灵基本徘徊在入世-愤世两层面。陈祚明《采菽堂古诗选》此颇有微词:“鲍参军既怀雄浑姿,复挟沉挚情。其沉挚,故即景命词,必钩深索异,不犹人;其姿雄浑,故抗音吐怀,每独亮节,己。……所微嫌者,识解未深,寄托亦浅。感岁华奄谢,悼遭逢岑寂,唯此二柄,布在诸篇。纵古人托兴,率亦同,百首等情,乌睹殊解?无烦诠释,莫足耽思。”

说鲍照诗文“百首等情”有失夸张,他曾邀同僚“遁迹俱浮海,采药共山。夜听横石波,朝望宿岩烟”(《王丞》),但些诗句杜甫“非无江海志,潇洒送日月”一,是己兴所至的一念,“遁迹”“山”是附友人的风雅闲谈,我切不将它真。盘桓鲍照中的不是未“山”的烦恼,是不施才骋志的焦虑,《代结客少年场行》:

骢马金络头,锦带佩吴钩。

失意杯酒间,白刃相仇。

追兵一旦至,负剑远行游。

乡三十载,复旧丘。

升高临四关,表望皇州。

九衢平若水,双阙似云浮。

扶宫罗将相,夹列王侯。

日中市朝满,车马若川流。

击钟陈鼎食,方驾相求。

今我独何,坎壈怀百忧!

王夫说此诗“满篇讥诃,一痕不露” 。细玩全诗,是他人显达肆志反衬己的坎壈不遇,“升高临四关,表望皇州”数句向往羡慕情讥诃讽刺意,“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”二句尽一篇旨。

按冯友兰先生人生境遇的划分标准,鲍照诗文中所呈现的属典型的功利的人生。 他甚至认追求令名盛誉高官显宦,不仅是士人的本,是士人的使命,他的山水诗《行京口至竹》写了一“人的秘密”:

高柯危且竦,锋石横复仄。

复涧隐松声,重崖伏云色。

冰闭寒方壮,风动鸟倾翼。

斯志逢凋严,孤游值曛逼。

兼途无憩鞍,半菽不遑食。

君子树令名,细人效命力。

不见长河水,清浊俱不息。

此诗是诗人做临川王刘义庆的侍郎,随刘义庆从江州移镇兖州路途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。节值严冬,日暮,诗人仍颠簸“复涧”“重崖”间,日夜兼途不喘息,甚至连粗粮不及果腹充饥。换了别人在官场受罪定口怨言,很像左思那“聊投吾簪”,“高步追许由”,鲍照却此无怨无悔。他从己的亲身经历中体,在熙熙攘攘的人世谁在孜孜求,“君子”求名,“细人”求利,谁在人生的战场此拼搏奔波,恰“长河”的激流,无论清浊奔流不息。树令名、建功业、享富贵了他生命的强动力,不管有少委屈,不管有少艰辛,不管有少愤懑,不管否达目的,他在条路百折不挠走底。因他害怕“沉不闻”,害怕寂寞贫贱,《代贫贱苦愁行》话说更加直露斩绝:

湮虽死悲,贫苦即生剧。

长叹至晓,愁苦穷日夕。

盛颜少歇,鬓先老白。

亲友四面绝,朋知断三益。

空庭惭树萱,药饵愧客。

贫年忘日,黯颜就人惜。

俄顷不相酬,恧怩面已赤。

或一金恨,便百年隙。

千条计,未见一获。

运圮津途塞,遂转死沟洫,

此穷百年,不窀穸。

俗话说“死不赖活”,鲍照觉“贫苦生剧”比“湮死悲”难熬。与其百年受穷,与其遭人白眼,“不窀穸”的,他人生的价值取向与盛唐诗人“相印”。

因,鲍照做了与左思晚年完全不同的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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