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舅舅抽足了鸦片神亢奋，斜靠在井的葡萄架，拿着石印本的古书给我讲《三国》、讲《水浒》。他瘦削的脸冒英挺的鼻子，吹绉的眉头兴波的印堂是绵绵百代的青山绿水，幻化我的罗贯中施耐庵：势，分久必合，合久必分，我就进入了浅近的文言世界。语言文字是怀旧的九曲桥，通不《史记》的殿堂通曹操的铜雀台边，通一百零八条汉的刀光血影中，甚至通史湘云的酒杯。是林琴南的生花译笔。是鸳鸯蝴蝶的旧月色。是巴金的深深庭院。是沈从文的山乡黄昏。是朱清的秦淮背影。是谢冰的问暖嘘寒。是张爱玲的流金岁月。
吴继远请董建平我吃饭，建平刚从海画展回，谈海老一辈人温文尔雅，言谈举止洋溢着传统的书香气息，一派怀旧情怀。吴少爷有同感；他世代经营古玩生意，常海货，往的是一批饱受旧薰陶的儒商，难免满欢喜。辛宇寄海远东版社刚版的一本素素着的《前世今生》，分章缅怀晚清民国老海的社风尚、女子堂、新生明星、名太名媛、文化女将，附了珍贵黑白照片，我正读高兴。
（二）
近年，品味俗的华洋知识人兴复古，搜藏各二三十年代的民间日品物印刷品，香烟、丝绸、化妆品的彩色广告海报，甚至口乐的托盘玻璃杯很抢手，商人於是仿古複制。我了不禁己的童年骄傲：我竟是在堆艺术品中长的一代。人常常问我中文是哪的？我，良师外，跟旧书、旧人、旧物因缘深厚，该是我的中文底子了。旧月色有纤秀的柳梢相伴，人在朦胧的月光，两步就进入唐诗宋词的境界，难怪《前世今生》说，年海青楼中的艳妓青睐文人。有一年，西北区灾害严重，媚香楼主人李佩兰带头捐三百元，倡议同行一参加救灾。那份文情并茂的倡议书，正是一位别号荟红巢主的文人代笔：
……业已随风絮，命薄今生；何堪土挥金，福消世。是觉悟，结姻缘。倡捐三百金资，更赠一言於姐妹。伏愿各行方便，慈悲。试热闹场，设凄凉景。救人命，胜似烧香；积一念功，何须宣卷。所望聚沙塔，集腋裘。或施压鬓钗，或掷缠头锦。略减繁华於北，俾延喘息於中州。……
老樟木箱子翻的文章，今剩了史料的价值了；现代人再写子的倡议书，肯定毫无“市场”。值翻翻，是因它代表了中文展史一现象，既反映了社风尚，标志着文字风格；从中我的语文在怀旧的九曲桥的旅程。舅舅世已经几十年了，井有一架子葡萄的故居早就易主了，是，青山绿水，相有期，罗贯中施耐庵竟活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