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公文难写，中外皆。难在语气的分寸，难在语汇的贴切；既人情练达，却不虚应故。卑不贱，严不骄，什人说什话，说什什笔调，有讲究。文言，白话，写就。我父亲那一代是清末民初长的人，写引经据典绉不了的公文。我一代人五十头，民国在，中共建政，海峡两岸的公文不少，一边偏“白”，一边偏“文”。是应该先“文”的那一边，歹打根基。十月号台湾《传记文》续登樊崧甫的《我所知的陈诚》，故很，有趣极了。陈诚是陈履安的父亲，抗战期蒋介石身边的军官，我在台湾读书的代他了蒋的副总统，耿直清廉，瘦瘦的脸又斯文又刚毅，不穿军装倒像人。
樊崧甫说，一九四零年初夏日军西犯荆襄，张忠在宣城殉国，五战区由李宗仁指挥，蒋介石敌人逼近陪门，特派陈诚帮助指挥，蒋亲电话掌握，结果战斗失利，宜昌沦陷，参政提惩办负责将领。其实部队由蒋介石亲布置，李宗仁、陈诚不转达已。不敢攻击蒋，又不愿责怪李，责任於是落在陈诚身。蒋不已免陈诚所兼各职，让他专任六战区司令长官及湖北省政府主席职务，另议处分长江游江防司令部郭忏谢国人。法庭判郭忏徒刑，蒋批了“重审严办”，陈诚几次呈请从轻落，蒋不理。郭忏窘，樊崧甫寓所告别，说他次死定了。樊说：“不但免死，且将重，你愿意吗？”郭问他计从何？樊说：“你宜昌沦陷责任承认，就死回生。”
（二）
樊崧甫是官场老手，深谙化解危局，摸清蒋介石的脾，他郭忏说，蒋不惩办己，李宗仁他不敢惩办，陈诚他舍不惩办，不惩办你惩办谁？你肯承认，他放你，替死有功。樊崧甫接着说：“至於承认承认一半，抽象的承认，不具体的承认。辞意我替你拟，意是：‘承蒙钧座不次提拔，委江防重任，理应感恩图报，建树功勋，无职力浅薄，指挥乏术，致使宜昌名城沦陷敌手，树戾昭彰，百身莫赎。但职报国有，尚再接再厉，效命疆场。承蒙钧座俯念追随年，不无微劳足录，往军前，戴罪立功，赴汤蹈火，在所不辞，不胜待命至。’你怎？”郭忏恍悟，马照辞意拟稿。不久，蒋介石批了：“军法总监核办”。有七字，一切办，局说准备判郭忏七年徒刑，往六战区军前效力，戴罪立功。惩处宜昌沦陷有关人员一案，就此敷衍了。
（三）
说代进步，公文宜白不宜文，我相信合该此。是白话文写郭忏的行求情信，行不够立刻麻兮兮的，变什“侍候您那年了，总有一点点苦劳吧，请您配我前线，让我揹着我的罪建立一点功劳，刀山油锅我情愿。我希望您赶快命令啊”，了郭沫若了。行公文写白话反办，清朝皇帝朱批“知了”，神气十足；毛泽东写。批公文见文采高，查先生批长爱文言，批短常“同意”、“甚是”。不知港府高官怎批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