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读金尧先生的书已经年了，尤其喜欢读他论清代笔祸的鸿文，报刊一有他的文章必定细读。老先生今年八十一了，“考评史，议论诗文，拈便是题目”，真难。最近，广州的朋友沈展云给我寄一本金先生的新书《饮河录》，书名别緻，典“鼹鼠饮河”一语，寓意望不，极易满足。金先生说本书内容谈古人古，常常抄书踌躇苦恼，不抄原文却又很难取信於人。他举了昭君塞例，说是汉，长人所艳称，少诗人歌咏感叹，惋惜一代红颜的终身竟误於贪金的画工手。经余嘉锡先生的考证，原并不是那一回。我了《记》段话，先翻读书中《昭君塞的真相》，觉引资料非常简洁，条理分明，不沉闷，肯定比余嘉锡的《世说新语笺疏》亲切。金尧在排比各议论，是了己的推论，教人加倍缅怀昭君幽怨的一生。他说：
我姑妄揣，《汉书》所有一段记载，恐是从《元帝纪》赐单待诏掖庭云云，因汉既昭君赐单，则昭君必是生丽质，此一丽质尚待诏掖庭，猜中必有怨意，由怨意又有请行，便有元帝惊艳。我从文的眼光，倒是很有欣赏价值。
（二）
扬水替本书写的《跋》笔就点金尧文章的特：“很早就喜欢先生的文章，最初的‘相识’，约就是从几篇旧文始的。先生文，不文采胜，亦非材料见长，最教人喜欢的，是平与通达。见解新奇，固亦文章妙，但总偶；平通达却是文章的气象，须磨砺功夫，乃境界，其实是极难的。”是的。金先生考评史的文章篇篇做平与通达，靠的是他的见识情味。历史不有规律；史书不无偏袒；研究历史的人因此格外需阅历与识见，不有敏锐的思绪感情。判断结论无非是判断结论，历史既乏死回生术，证据是不从古人的墓园长的。因，古今中外的历史始终在做着“读史漫兴”的工，尽量利虚无缥缈的史料营造一座历史气象的主观複制品，供人追忆，供人深思，供人借鑑。金尧先生的读史文章挥了一层功。他在《清代笔祸录》一书的《前言》说：“三百年的间了，文字狱将历史的魅影，今面临的是新的代，维护良知，扬宽容，免於恐怖，耻於诬陷，是一切明智者的共同祈望。”正是金尧议论古人古的深意与寄托。
《饮河录》有一篇《絮叨》谈他早年的塾老师忻江明先生。他说，忻师是遗老，歧视革命党人，章太炎带轻蔑的口吻说：“何谓太炎？”但并有禁止生读章太炎文章。有一次，他冲口问老师顺治太嫁，老师一定责怪他什问些情，老师竟回答说：“入关初期，说不定。”他觉老师的头脑真通，师生间的距离缩短了些。研究历史的人应该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