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野菜

荠菜。荠菜是野菜,但在我乡是席的。我那,一般的酒席,头有八凉碟,在客人入席前即已摆。通常是火腿、变蛋(松花蛋)、风鸡、酱鸭、油爆虾(或呛虾)、蚶子(是从外面运的,我那不产)、咸鸭蛋类。若是春,就有两应凉拌菜:杨花萝卜(即北京的水萝卜)切细丝拌海蛰,拌荠菜。荠菜焯,碎切,香干细丁同拌加姜米,浇麻酱油醋,或虾米,或不,均。菜常抟宝塔形,临吃推倒,拌匀,拌荠菜总是受欢迎的,吃新鲜。凡野菜,有一园的蔬菜所缺少的清香。

荠菜是凉拌,炒荠菜很少人吃。荠菜包春卷,包圆子(汤团)。江南人荠菜包馄饨,称菜馄饨,亦“馄饨”,我那有荠菜包馄饨的。我那的面店中所卖的馄饨是纯馅的馄饨,即江南所说的“馄饨”。有“馄饨”,我在北京的一有名的庭餐馆吃一的一名菜:翡翠蛋羹。一汤碗一边是蛋羹,一边是荠菜,一边嫩黄,一边碧绿,绝不混淆,吃搅在一。讲究的吃法,我乡有。

枸杞头。春的早晨,尤其是了一场雨,就听叫卖枸杞头的声音。卖枸杞头的是附近村的女孩子,声音很脆,极传远:“卖枸杞头!”枸杞头放在一竹篮子,一长圆形的竹篮,叫元宝篮子。枸杞头带着雨水,女孩子的声音带着雨水。枸杞头不值什钱,从不秤约,给几钱,就整篮子倒给你。女孩子不正经买卖,卖一点钱,够打一瓶梳头油就行了。

己摘,不费,一儿工夫,就摘一堆,枸杞处是。我的的操场原是祭的空,叫“坛”,坛的四边围墙的墙根,长的是东西。枸杞夏白花,秋结很果子,即枸杞子,我候叫它“狗奶子”,因很像狗的奶子。

枸杞头是凉拌,清香似尤甚荠菜。

蒌蒿。说《淖记》:“春初水暖,沙洲冒很紫红色的芦芽灰绿色的蒌蒿,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。”我在书页面加了一条注:“蒌蒿是生水边的野草,粗笔管,有节,生狭长的叶,初生二寸高,叫‘蒌蒿薹子’,加炒食极清香。”蒌蒿,字典注“蒌”音楼,蒿一,即白蒿,我蒌蒿不是蒿一,蒌蒿掐断,有那蒿子气,倒是有一水草气。苏东坡诗:“蒌蒿满芦芽短”,蒌蒿与芦芽并举,证明是水边的植物,就是我乡所说“蒌蒿薹子”。“蒌”字我的乡不读楼,读“吕”。蒌蒿像是瘦猪同炒,素炒像有,我候非常爱吃炒蒌蒿薹子,桌有一盘炒蒌蒿薹子,我就非常兴奋,胃口。蒌蒿薹子除了清香,有就是很脆,嚼有声。

荠菜、枸杞我在外偶尔吃,蒌蒿薹子十九岁离乡从未吃,非常念。年我的乡有人了汽车北京办,我的弟妹托他带了一塑料袋蒌蒿薹子,因路耽搁,北京已经焐坏了,我挑了一些不太烂的,炒了一盘,有那一点意思。

马齿苋。中国古代吃马齿苋是很普遍的,马苋与人苋(即红白苋菜)并提,不知怎吃的人少了。我的祖母每年夏摘一些马齿苋,晾干了,年包包子,我的乡普通人平常是不包包子的,有年才包,己人吃,有客人蒸一盘待客。包子不是人包的,一般的庭妇女不包,是备了面、馅,请包子店的师傅做,做一午,就够正月吃了。我的祖母吃长斋,的马齿苋包子有己吃,我尝一,马齿苋有点酸酸的味,不难吃,不吃。

马齿苋南北皆有。我在北京的甘口住,离玉渊潭很近,玉渊潭马齿苋极。北京人叫马苋儿菜,吃的人很少,养鸟的拔了喂画眉,据说画眉吃了清火,画眉有“火”吗?

莼菜。一次喝莼菜汤是在杭州的楼外楼,一九四八年四月,前我有吃莼菜,有见。我的乡人不知莼菜何物,但是秦少游有《莼姜法鱼糟蟹寄子瞻》诗,则高邮原是有莼菜的。诗最一句是“泽居备礼无麋鹿”,秦少游在高邮居住,送给苏东坡的是高邮的土产。高邮现在有有莼菜,什候回高邮,我调查调查。

明朝的候,我的乡一散曲王磐。王磐字鸿渐,号西楼,散曲品有《西楼乐府》。王磐名声很,与散曲陈声并称“南曲冠”。王西楼是画,高邮现在有一句歇语:“王西楼嫁女儿——画(话)银子少。”王西楼有一本有点特别的著:《野菜谱》。《野菜谱》收野菜五十二,五十二中有些我是认识的,白鼓钉(蒲公英)、蒲儿根、马兰头、青蒿儿(即茵陈蒿)、枸杞头、野绿豆、蒌蒿、荠菜儿、马齿苋、灰条。江南人重马兰头,读周人的《故乡的野菜》,提儿歌“荠菜马兰头,姐姐嫁在门头”,很是向往,但是我的乡是不有人吃的。灰条的“条”字,正字应是“藋”,通称灰菜,东西我的乡不吃,我一次吃灰菜是在一山东同的,蘸了稀面,蒸熟,就烂蒜,别具滋味。在昆明黄土坡一中教书,校不薪水,我常断炊,就掳了灰菜炒了吃。在北京我摘灰菜炒食,有一次现钓鱼台国宾馆的墙外长了很灰菜,极肥嫩,就弯腰摘了些,装在书包,门卫现,走问:“你干什?”他概我在埋定炸弹,我书包的灰菜抓给他,他有再说什,走了。灰菜有点碱味,我很喜欢味。王西楼《野菜谱》中有一些,我不但有吃、见,连听有听,“燕子不香”“油灼灼”……

《野菜谱》图文。图画的是野菜的子,文则简单说野菜的生长季节、吃法。文皆系一诗,一首近似谣曲的乐府,是借题挥、野菜名兴,写人民疾苦,:

眼子菜

眼子菜,张目,年年盼春怀布谷,犹向秋望熟。何频年倦不,愁四野波漂屋。

猫耳朵

猫耳朵,听我歌,今年水患伤田禾,仓廪空虚鼠弃窝,猫兮猫兮将奈何!

江荠

江荠青青江水绿,江边挑菜女儿哭。爷娘新死兄趁熟,止存我与妹屋。

抱娘蒿

抱娘蒿,结根牢,解不散,漆胶。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,儿抱娘哭不肯放。

些诗的感情很真挚,读令人酸鼻。我的乡本是穷方,灾荒很,主是水灾,破人亡、卖儿卖女的是常有的,我候就见。现在水利有改进,年那的特洪水,死一人,王西楼所写的悲惨景象不复存在了,一点,我我的乡感欣慰。,我的乡人吃野菜主是了度荒,现在吃野菜则是了尝新了。喔,我的乡的野菜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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