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喝了三杯老酒，不书，不睡觉，捉一四岁的孩子华瞻骑在膝，同他寻。我随口问：
“你最喜欢什？”
他仰头一，率回答：
“逃难。”
我倒有点奇怪“逃难”两字的意义，在他不懂，什偏偏选择它？倘懂，更不应该喜欢了。我就设法探问他：
“你晓逃难就是什？”
“就是爸爸、妈妈、宝姐姐、软软……娘姨，坐汽车，轮船。”
啊！原他的“逃难”的观念是的！他所见的“逃难”，是“逃难”的一面！真是最喜欢的！
一月前，海属孙传芳的代，国民革命军将海的消息日紧一日，素不报的我，候订一份《新报》，每早晨一遍。有一，我正在昨的旧报，等候今的新报的候，忽海方面枪炮声响了，惊惶失色，立刻约了邻人，扶老携幼逃附近江湾车站面的妇孺救济躲避。其实倘此果真进了战线，或了败兵，妇孺救济是不救济的。不张皇失措，有人提议办法，就假定它安全带，逃了进。那面方很，有花园、假山、川、亭台、曲栏、长廊、花树、白鸽，孩子一进，登临盘桓，快乐入新了。忽兵车在墙外轰，海方面的机关枪声、炮声，越响越近，又越密了。坐定，听听，，方才觉不是安全带，初不是骗罢了。有决断的人先雇汽车逃往租界。每走一批人，留在面的人增一次恐慌。我集合邻人商议，决定雇汽车，逃杨树浦的沪江。是立刻孩子从假山中、栏杆内捉，装进汽车，飞奔杨树浦了。
所决定逃沪江者，因一则有邻人与该校熟识，二则该校是外国人办的校，较安全靠。枪炮声渐渐远弱，听不见了的候，我的汽车已沪江。他安排一房间给我住，又我代办膳食。傍晚，我坐在校旁的黄浦江边的青草堤，怅望云水遥忆故居的候，许孩子采花、卧草，争无数的帆船、轮船的驶行，又是快乐入新了。
次日，我同一邻人步行故居探听情形的候，青白日的旗子已经招展在晨风中，人人面有喜色，似乎从此庆承平了。我就雇汽车迎回避难的眷属，重我的窗户，恢复我的生活。从此“逃难”两字就变人的谈话的资料。
是“逃难”。是惊慌、紧张忧患的一经历！人物一无损丧，是一次虚惊。回，回似全的人突门游览两。我假我是预言者，晓是虚惊，我在逃难的候将何等有趣！素难全游的机，素少有坐汽车、游览、参观的机。那一不论，不论钱，浪漫、豪爽、痛快举行游历，实在是人生难的快！有孩子真果感快味！他逃难回，常常拿香烟簏子叠栏杆、桥、汽车、轮船、帆船；常常问我关轮船、帆船的；墙壁及门又常常有有色粉笔画的轮船、帆船、亭子、石桥的壁画现。见“逃难”，在他脑中有难忘的欢乐的印象。所今晚我无端问华瞻最喜欢什，他立刻选定“逃难”。原他所见的，是“逃难”的一面。
不止一端：我所打算、计较、争夺的洋钱，在他是白银的浮雕的章；仆仆奔走的行人，扰扰攘攘的社，在他是无目的在游戏、在演剧；一切建设，一切现象，在他是的点缀、装饰。
唉！我今晚受了孩子的启示：他撤世间物的因果关系的网，见物的本身的真相。我在世智尘劳的现实生活中，应该懂撤网的方法，暂物本身的真相。唉，我向他习！
一九二六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