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候从李叔同先生习弹琴，每弹错了一处，李先生回头向我一。我一比什害怕。不知其理由，觉有一不力，使我难消受。现在回，方知他一的颜面表情中历历表现音乐艺术的尊敬，教育使命的严重，我的疏忽的惩诫，实在比校长先生的一番训话更使我感动。古人有故意误拂琴弦，求周郎的一顾的；我实在怕见李先生的一顾，总是预先练很熟，他面前琴。
但是现在，李先生那严肃的慈祥的脸色已不易再见，却在世间饱了各各的奇异的脸色—雕刻或纸脸具，倒很有兴味。
在人谈话议论的座中，与其听他的言辞的意义，不他的颜面的变化，兴味，且在实际，更深切了解各人的理。因感情的复杂深刻的部分，往往理义的言说所不表，在“造形的”（plastic）脸色历历披露着。不但此，尽有口说“是”脸明明表“非”的怪。聪明的手不听其言辞但窥其脸色，正确其理。我并不做聪明的手，我最欢喜雕刻或纸脸具人的脸孔。
惯了脸，脸此。但仔细凝视，就觉颜面是很奇怪的一形象。同是两眼、两眉、一口、一鼻排列在一面中，有万人各不相同的形式。同一颜面中，又有喜、怒、哀、乐、嫉妒、同情、冷淡、险、仓皇、忸怩……等千万表情。凡词典内所有的一切感情的形容词，在颜面表演，正界一切类的线具足体中一。推究其差别的原因，不外乎数寸宽广的浮雕板中的形状与色彩的变化已。
就五官论，耳朵在表情全无。记某文说，耳朵的形状最表人类的兽相。我从前曾经取一张纸，在其中央剪一洞，套在一朋友的耳朵，单独观耳朵的姿态，久不认识其耳朵，越觉怕。概是了耳朵一向躲在鬓边，素不登颜面表情的舞台的原故。有日本文芥川龙介中国女子的耳朵表示敬意，说玲珑洁白像贝壳。耳朵无论何，不像鬓边的玉兰花一类的装饰物已，与表情全无关系。实际，耳朵位在脸的边，浮雕板的两环子，不入浮雕范围内。
在浮雕的版图内，鼻说是颜面中的北辰，固定在中央。眉、眼、口，均它中活动，做各表情。眉位在方，形态简单；与眼有表的关系，处眼的伴奏者的位。演奏“颜面表情”的主旋律的，是眼与口。二者的质又不相同：照顾恺的意见，“传神写照，正在阿堵中”，故其画人常数年不点睛，说“点睛便飞”，则眼是最富表情的。口不差：肖像画的似否，口的关系居；试粉笔在黑板任意画一颜面，仅变更其口的形状，，厚薄，弯度，方向，位，各完全不同的表情。故我眼与口在颜面表情同重，眼是“色的”；口是“形的”。眼不移动位置，但有青眼白眼等眼色；口虽有色，但形状与位置的变动在五官中最剧烈。倘颜面一庭，则口是男的，眼是女的，两者常常协力做庭生活中的诸相。
更进一步，我就颜面构造的本质的问题。神造人的候，颜面的创是根据某定理的，抑或是任意造的？即颜面中的五官的形状与位置的排法是必的，抑或是偶的？从生理说，许是合实的原则的，例眉生在眼，保护眼；鼻生在口，帮助味觉。但从造形说，不必一定，苟有别便实的排列法，我同承认其颜面，其中的表情。各动物的颜面，使按照别实的原则变更其形状与位置的。我在动物的颜面中，一表情，不其脸的筋不动，远不及人面的表情丰富已。试仔细辨察狗的颜面，知各狗的相貌各不相同。我平常往往“狗”的一概念抹杀各狗的差别，难有人尊重狗的，费辨察它的相貌。犹我候初海，一次见西洋人，觉面孔一，红头巡捕尤其此。我的母亲每年海一二次，见西洋人总说“人又了”—实则西洋人与印度人我，恐怕是。全是黄白异的原故，我日本人或朝鲜人就有感觉。异的范围推广，及禽兽的候，即辨识禽兽的相貌。所照我，人的颜面的形状与位置不一定照现在的排法，不偶排已。倘变换一排法，同有表情。因我久已惯了现在状态的颜面，故颜面的表情，辨识力特别丰富又精细已。
至眼睛有特殊训练的艺术，尤其是画，就推广其颜面表情的辨识力，在界一切生物无生物中的表情。“拟人化”（personification）的法即由此生。在桃花中笑颜，在莲花中粉脸，又德国理派画B?（勃克林），其描写波涛，曾画一魔王追扑一弱女，象征波的吞浪，谓拟人化的极致了。就是非画的普通人，倘应其颜面的法一切界，物象表情。有一孩子曾经见盖的洋琴［钢琴］（piano）的相貌像露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的某先生，Waterman 的墨水瓶姿态像邻的肥胖的妇人。我叹佩孩子的造形的敏感。孩子比人，概念弱直观强，故所见更拟人的印象，容易见物象的真相。艺术就是习孩子法的。艺术在中生命，在一草一木中见己，故必推广其同情，普及一切，有情化一切。
说，不但颜面有表情已；无名韵形状，无意义的排列，在明者的眼中有表情，与颜面表情一明显复杂。中国的书法便是其一例。西洋现代的立体派等新兴术又是其一例吧？
一九二八年耶舞圣诞前十日在江湾缘缘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