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台麓曰根岸，有一庄，树竹萧疏，园庭闲雅，颇极风致，盖富商某氏别业。其子礼甫，年才十七，标致流风，蒲柳质，养疾兹庄。
一日，与朋友三四名，赏花野。日既晡，群客杂沓，肩摩接踵，乃就一茶肆憩焉。有一令孃，从丫鬟，妖娆纤弱，避醉人，礼甫傍。醉人蹒跚，误冲孃，孃仆礼甫膝边，礼甫急惶扶。嬢赧谢，视礼甫嫣，临，眼眉言。礼亦茫，痴呆，眼犹不瞬，孃亦屡回顾，遂入众群中。甲友谓礼曰：“兄识渠乎？”曰：“不识。非商贾女，衣服首饰，有品位，恐是幕士女。”乙友曰：“渠视兄不复转瞳，必有意兄。吁！男儿，使人昏迷，罪亦深矣哉！”丙友曰：“他岂昏迷，兄亦昏迷，造物者使他兹互相念，何弄人甚！”甲嬲乙咔，揶揄弄笑，不知日暮，既山别。
礼甫在室点灯读书，是夜月明，乃启户观庭花，嫦娥入室，清香暗袭，思画间所逢佳人，悒郁不忘。久，树中忽有人，僮锁扃。谛视，则所思佳人，褰裳。礼愕不言，女微笑曰：“郎君在此耶？妾见君，不忘念。窃缘知人闻，始知在斯庄，遂越墙。请免其罪，察妾诚。”礼喜曰：“仆亦慕卿相同，但叹不知其居，今劳玉趾，何幸。不知门墙颇高，何处？”女莞尔笑曰：“妾邻乡士人某氏二女，幼武技，最熟轻捷术，墙越七八尺，犹阈，况若尊墙乎？”礼喜其爽侠，竟入室极欢。将晓，乃告别。是隔五七曰，必，绸缪甚厚。礼俳谐，女亦善此技，友。居三年，僮仆不知。
一夜，女惨叹曰：“久受钟爱，惜世缘既尽矣。君不长在此，亦将移他乡，宜暂治业。”礼惊曰：“何速此？”曰：“妾实非人，君严父尝板桥驿，人捕一狐，杀充物。严君怜，购放，妾不久报恩。今君养疾此，故慰闲况，聊竭微忱耳。妾非类人，复同族所嫉，且妾父母，移窟他乡，故实告。尚有一告君，君资虚弱，不堪繁务，宜让令弟，少购田园，再隐此养生，不，或有劳伤命。君本薄福，不永从业，务修善，亦应安身，三十年有再逢。”言毕潸，礼亦泣，执巾拭泪，眼，女已失矣。户，月色朦胧，残萤飞树间耳。忽有叩门者，问，严父急病，兜子迎礼。礼骇，速归。无几，父殁，不已，在从业，尘忙，疾复将。遂让弟，再隐根岸，流风文雅消闲。或探花吉野、或观月江湖，寻蕉翁 遗迹、访晋子旧踪，漫游四方，颇名声。
年垂五十，历游奥羽，探金华松岛胜，航海抵函馆。岁将寒，归路毛那须野，北风凛冽，途无影，日将倾。急步求逆旅，有贼枯芒中，魁者身丈六尺余，横长刀，瞋目呼曰：“旅客暂止。”礼畏缩，足不进。一人近身边曰：“我曹山贼，此者宜买命钱，若无钱，宜衣服献魁首。”礼曰：“余历游雅人，素无所贮，衣垢腻温袍，不足充各位服。其他，唯有手记五六卷已，冀察。”魁曰：“汝诸豪宾，常游流，岂空手漫游者哉！”乃命二从剥衣，乍有一阵旋风卷沙，见一妇人，年四十有余，乱敝衣，伸臂攫一贼襟，右手扑其面，贼从手什。一贼捕，又一击。魁怒曰：“何者贱妇？妨我业，汝亦不惜命者。”拔刀斫。妇人颠身，使击空。从又斫，又击虚，踬土块倒。妇在笑，贼益怒，又击。妇攫沙抛面，沙入两眼，不见。妇乃近冲左肋，贼闷绝倒，夺其刀，背击二贼，二贼亦眩仆。妇人弃刀礼曰：“礼郎忘妾耶！”熟视，狐女，容貌稍异，殆农夫妻。曰：“卿在此耶？”妇曰：“知君遭此危难，故劳一臂耳。君其速求逆旅。此辈虽不死，三日不步。”礼厚谢，尚言，妇已杳矣。屈指既三十年，狐夙知有是。吁亦何神。
或曰：“祸福有定数，不必免。”狐知三十年，甚怪。假令通灵，不知一岁，何至此？曰：“千岁白狐通神，若有一通神者诰众，众咸知，则灵矣。若夫灼龟卜，龟本水族，远人者，圣人，狐比龟则近人，知不亦宜乎！”问者曰：“人万物灵，其智反不及畜耶？”曰：“手足，孰若人；视听知，畜胜。燕筑垒、蛛结网，千古不异。人则不，居者造楼阁，歩者走舟车，其巧愈精，其智愈暗。昔者木处居，采山食、临水饮，人与兽无相异耳。其智通灵，谓神代。神武 ，机巧渐进，斗斛亦备，制礼设法，束缚人。是伪诈随，乱臣世不绝。故曰：‘圣人不死，盗不止。掊斗折衡，民不争。’ 子若羡兽灵，反古素朴，葛 、无怀 民，其或通灵欤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