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层 《红楼》本旨(2)

请你体中华汉字文的精微神妙:什“泻玉”就粗陋?又什“沁芳”就新雅?二者比的差异中,究竟何在?答,才许你算“《红楼》爱者”。

泻与沁,水。玉与芳,者代名。措词虽有粗雅分,实指倒并无二致。

贾政又命拟联。宝玉站在亭,四顾一望,机,口章,是:

绕堤柳借三篙翠,隔岸花分一脉香。

贾政听了,复又“点头微笑”,众人又是“称赞不已”。

些妙文,真不异是雪芹的评鉴。

粗人读那联,不是“花”“柳”仗罢了,甚说。细人,则句似说柳实写水,句则将那“沁芳”的芳,随文借境,己点破了“谜底”。

在,人“沁芳”二字等闲,甚者无非是“香艳”字眼,文人习气已,有何真正意义言?,说香艳,那够;香艳字眼在明清说中那真是车载斗量——哪处“香”词“艳”语中又曾蕴涵着此深层巨的悲怀与弘愿呢?

“沁芳”二字何义?至此应该思半矣。

雪芹苦匠意,虽设了高级的总象征,知一般人是悟不透的,是他在省亲一完结、娘娘传谕、宝玉随众姊妹搬进园中居住,一“具体”场面情节(此前不四首即景七律诗“泛写”已),便是“宝玉葬花”——人人知有黛玉葬花,画的、塑的、演的……已了“俗套”,却总不留意宝玉何,不悟知宝玉才是葬花的真正主角。

是怎讲的呢?试听雪芹言:

那一日,正暮春三月的浣(古每十日一休沐,故每月分中三浣),早饭已罢(不是现在晨的“早点”,是每日两主餐的午饭,约在今十点钟左右),宝玉携了一部《西厢》,沁芳闸畔,在溪边桃花树一块石坐了,独细品王实甫的文笔。他读“落红阵”句,偏巧一阵风,果将树桃花吹落半,致满头、满身、满是花瓣。宝玉最是感情丰富细密人,他怜些残红坠,不忍足践踏污损,是袍衿将落花兜,撒向溪内,见那些残花,随着溪水,溶溶漾漾,流向闸门,悠悠逝!

是写故、写情景吗?就是给“沁芳”二字一次最生动最痛切的注脚!

其实,雪芹估计读他书的人,必是熟诵《西厢记》的有文修养的不俗士,所他有很“省笔”,留与读者“补”。即此处,分明“省”了《西厢记》卷崔莺莺唱的一支《赏花》:

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,门掩重关萧寺中;花落水流红!闲愁万,无语怨东风。

你那触目惊的五字:

花落水流红!

就是一部《红楼》的主题诗,就是雪芹从王实甫“借”的象征意匠——“沁芳”,又是那五字的“浓缩”与“重铸”!

所叫新雅——粗陋的立面,所是象征。它象征的是书中众女儿,正春尽花残,日纷纷飘落,随着流水逝。才是全部书的总主题、“主旋律”。

其实即是五回早已暗示的——警幻仙姑款待宝玉的是:一、千红一窟(哭);二、万艳同杯(悲);三、群芳髓(碎)。

雪芹著书,“旨谈情”,“情”并非哥妹二人,乃是了千红万艳的不幸遭遇与苦难命运。哭,悲,在一百年前刘鹗《老残游记》序,已经悟了,并此全序的结。他是雪芹的知音者,高山流水,不远。

但雪芹怕人粗气浮,又在本回末,写了黛玉在梨香院墙外闻歌,一间将“落红阵”、“花落水流红”、“流水落花春”……诸篇名句,联在了一,不禁“痛神驰,眼中落泪”,支持不住,坐石……

石头,它是“沁芳”的见证人。

有,五回宝玉初“幻境”,尚未见有人,已闻歌声,唱是:

春梦随云散,飞花逐水流。

寄言众儿女,何必觅闲愁。

你听,那分明点醒:等残红落尽,随水东流,那红楼梦便散场了。虽说仙姑的口吻是“劝戒”、“指迷”,但那儿女“闲愁”,又正是“花落水流红,闲愁万”的隐指。愁虽“闲”,是万重啊!

此,雪芹的卷笔,实际是若断若连,一直贯串在全书内。是何等的文,何等的笔力!

中华文,此境界,方具其不言传的魅力。

“沁芳”本是伤语

“沁芳”一词,它的引、缘,先略讲一讲;它本身又具“表”“”两重语义,更需解说清晰。

“沁芳”表面原是一座亭子题的,但实际溪、桥、闸、亭通“沁芳”名,见其重。亭在桥,故曰“压水”建,更是入园一主景,所主眼点染“水”的意境。题名的构思,则是由欧阳修的《醉翁亭记》篇名引。此记的头,说是滁州四围皆山,西南特秀,林壑尤。请注意“秀”字,不但林黛玉了它,李宫裁的“秀水明山抱复回,风流文采胜蓬莱”,的是它。(欧公原句“蔚深秀”。早年燕京门是一古园,即名蔚秀园,亦取义此。)西南胜境,则有一泉,其声潺潺,泻两峰间,因此贾政提议“泻”字。一清客遂拟“泻玉”二字。宝玉嫌它粗陋,不合乎元妃归省的“应制体”,才改拟曰“沁芳”。雅俗高,判立见。贾政含笑拈须点头不语——乃是十二分的赞赏的表示了呢!

世一般《红楼梦》的,抵此,因确实是新雅典丽,迥乎不同庸手凡材,不知就在,透字面,却隐伏着雪芹的超妙的才思巨的悲痛——原正是此清奇新丽词暗点全园的“命脉”,亦即象征全园中所居女子的结局归宿!

第二层 《红楼》本旨(1)目录+书签第二层 《红楼》本旨(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