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七层 《红楼》脂砚(4)

已明说了己不但是梦中人(即书中人,梦字承文书名,乃双关语),且像是特了此梦中人此一梦——经此盛衰者。则此人明明又系书中一主角色,尚有何疑?翻复思绎:与宝玉最,是书中主角一又非荣宁本姓的女子有三:即钗、黛史湘云。按雪芹原书,黛早逝,钗虽嫁了宝玉未白头偕老,且二人的庭背景宝玉迥不相似。惟有湘云世几乎贾完全无异,独未早死,且按三次宴言,湘云又恰巧在,并无一次不合。因此我疑位脂砚,莫非即是书中湘云的艺术原型吧?是我又按了猜检寻“脂批”。

二十五回写王夫人抚弄宝玉,一双行夹批云:

普幼年丧母者齐一哭!

宝玉病,王夫人等珍宝,又有一旁批云:

昊罔极恩,何报?哭煞幼丧父母者!

又三十三回一双行夹批云:

未丧母者细玩,既丧母者痛哭!

钗丧父黛丧母,幼兼丧父母孤儿的,有湘云。我又翻回找五回的册子与曲文,在六支曲子《乐中悲》内,一便说:“襁褓中父母叹双亡,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。”此处一旁批云:

意真辞切,人见不免失声!

支曲子末云“终久是云散高唐,水涸湘江”,正是湘云的迹,此恰有“人”批评曲文辞意真切,竟失声,说相合很。①

七十三回写媳妇向邢夫人唆说探春,双行批云:

杀、杀、杀!此辈耑生离异。余因实受其蛊。今读此文,直拔剑劈纸!

是说奴才,“受蛊”云者,即因受其挑拨遭虐待谓。注意邢夫人探春乃是娘。若是钗、黛,并无婶子娘辈,绝谈不受蛊一。惟独湘云乃是无有父母跟随婶子娘度日,且书中明示其受叔婶等委屈的。

三十八回贾母因藉香榭,提年在娘的旧,曾在枕霞阁与众姊妹玩耍,失脚落水。此处双行夹批云:

他忽贾母数(“戚本”无数字)语,闲闲又补此书前,似已有一部十二钗的一般。(“戚本”至此止)令人遥忆不一见!余则将补(原误,字误字,不止一处)枕霞阁中十二钗,岂(原误定,行草写讹)不又添一部新书?

枕霞阁原是贾母娘的旧,就是湘云的旧。试问若不是“贾母”的人,谁有资格配补部新书呢?

若承认一点,有许批语,前不太注意的,便生新的意义。例,二回冷子兴演说,才一提“金陵世勋史侯”,便批:

因湘云故及。

又提代善早世,太夫人尚在,便又批:

记真:湘云祖姑史氏太君。

十三回中一提“忠靖侯史鼎的夫人了”,便批:

史姐湘云消息。

似皆批者特珍重意,未场,先标举。又,在“南京本”二十回“一语未了,人报史姑娘了”句侧独有原笔所加的很的字旁圈。现象极特别,应有其含意。似乎合。二十六回写黛玉叫门,偏遇晴雯赌气,黛玉因又高声说明是“我”,旁有批云:

黛玉高声,亦不你我平常说话一耳。况晴雯素昔浮躁气人,何辨?此刻须批书人唱江东的喉咙,嚷着:“是我林黛玉叫门!”方。

若在俗本恶劣批语流,又是耍贫嘴,十分厌。既知“脂批”的特殊质,便先不管它厌不厌,另换副眼光玩味它,现它的意义。又拿黛玉相比,明同属女流辈,声音方比较;文说高唱嚷,正复是声高口快的爽壮女子的语气。我一湘云是怎一喜高谈论、“光风霁月”般的豪气女郎,便觉条批语正合他的手笔了。

脂砚果真是湘云?我岔话头,温一温俞平伯先生的《红楼梦辨》,他在所谓“旧真本红楼梦”一章先节引海晶报所载《臞臞笔记》的《红楼佚话》:

《红楼梦》八十回,皆经人窜易,世知。某笔记言,有人曾见旧真本,数十回文字,皆与今本绝异。荣宁籍,备极萧条。宝钗已早卒。宝玉无,至沦击柝役。史湘云则乞丐,乃与宝玉婚。

喜一条“某笔记”,已被蒋瑞藻收在《说考证》(卷七页八十九),原是《续阅微草堂笔记》,原文云:

《红楼梦》一书脍炙人口,吾辈尤喜阅。百回,枝失节,终非一人手笔。戴君诚夫曾见一旧真本,八十回,皆不与今同。荣宁籍,皆极萧条,宝钗亦早卒,宝玉无,至沦(原论)击柝流;史湘云则乞丐,乃与宝玉仍夫妇,故书中回目有“因麒麟伏白首双星”言。闻吴润生中丞尚藏(原臧)有其本,惜在京邸未曾谈及,俟再踏软红,定叚阅,扩所未见。(按:俞书引文有数字入,兹据《说考证》四版本)。

条记载十分重。“白首双星”的回目,历无人懂,在此则获了解释。现在值考虑的问题有二:传说是否靠住?假使靠住,有此本存在,则究竟是雪芹的真本,是他人续本?关一问题,在《梦辨》本书就有证据:

某补本的存在,除掉《红楼佚话》、《说考证》所引外,有一证,颉刚说:“介泉(潘洵君)曾见一部俗不堪的《红楼续梦》一类的书,头便是湘云乞丐。见介泉所见一本,便是接某补本的。”

已非偶合。其次,他举姓戴的传述人,庋藏人姓吴的某巡抚(我初此人即吴达善,兼署湖南、甘肃巡抚,满洲正红旗人,字雨民,润生是号;且旗人与曹有些关系。但他卒乾隆三十六年,纪昀笔记说是五十四年的,吴数任总督,不应呼“中丞”,所不合。此则有吴应棻、吴绍诗、吴士功等巡抚,亦皆嫌早。惟有乾隆四十年任的吴虎炳〔江苏山人〕四十九年任的吴垣正〔广西通志吴恒,山东海丰人〕两广西巡抚,比较相合),有本有据,不像是造谣,他不至无聊。在今日,一高鹗,在雪芹死才二十几年,居续了几十回书,居保持悲剧收局,打破历团圆窠臼,已经是老鸦窝凤凰了。若说在高前,竟早已有一续书的,且居具此卓见,结更惨败彻底的悲剧场面,纵非绝的不,但其难令人像就显了。因《笔记》所叙并不甚详,从“脂批”找迹勘真本真,本不容易,原因是“脂批”本意不在预示所有的情,我现在借知的零星片段,不偶因必涉及,流露窥罢了。因此我不求“脂批”内必该亦有湘云乞丐、宝玉击柝重圆的提示。但,“转眼乞丐人皆谤”是《了歌》注解的话,人人知。有,“戚本”十九回夹批有宝玉“寒冬噎酸,雪夜围破毡”的,与“沦击柝”“乞丐”不就很像了?再加前八十回内“白首双星”的回目,蛛丝马迹,不谓无踪迹寻。在有硬证据反证“真本”是非真前,我宁倾向相信它是真书一面,至少是接近雪芹原书情节的一部补书。总,湘云历经坎坷终与宝玉婚,流传甚久,非无因。拿与面的推测,便觉有意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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