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九层 《红楼》真本(1)

《红楼梦》探佚的依据并非十分缺少,诸说本文的“伏线”(鲁迅最重此一义),叙述中的无意、有意的逗露,“脂批”中的追忆清代人见雪芹全本的记录,加研究者的考论,内容已相丰富了。

书内有证:真本《红楼》结尾是宝、湘历尽苦难竟重逢再。书外有记:从清代民国,记载见此一结局的人士,不十位了,他异口同声,其中有者,有文士,有教授,有“红迷”。书中书外,相印合符,遂无疑义。

宝、湘重有何意义?莫非是“团圆”的同一俗套?

此类疑者有权力质难。但我不讳言,那问题怕是有深思细绎故吧?他二人的重,是“孤标傲世”,是“同气味”,是“知音”,是“偕隐”——怎与“佳人才子”团圆、“夫荣妻贵,耀祖光宗”的庸俗旧套相比?岂不太觉黑白不辨了?

题曰:

岂是无中生有,端暗燃光。纵一线欣茫,渐觉朝熹在望。叹十年辛苦,遭他篡乱污伤。请君着眼并思量,真假云泥霄壤。

——《西江月》

八十回宝钗

宝玉“奉旨”无奈,娶了他并无感情的薛宝钗。则在曹雪芹的原书中,他又是何落笔写宝钗的文字呢?

概括一句话:玉、钗婚,却仍保持着原的旧关系。

旧关系,是怎呢?那就是厮抬厮敬,并不相亲相爱。

有人说:“黛玉死,宝钗在某程度填补了宝玉感情的一段空缺。”又说:“宝玉、宝钗婚,宝玉是十分情愿的。”并根据二十回的一条“脂批”论定:“此批充分说明二人婚感情满,谈话旧,少婚前无机表达的话,现在一一倾吐。”“在黛玉死,宝玉、宝钗结合,变十分,并无丝毫勉强。所二人婚,有相长的文字描写二人谈,情话缠绵。”(《红楼梦新探》)——是子吗?

合二一论,我期期不敢苟同。“谈话旧”说是的,但并不是“情话缠绵”。

那条批语是“庚辰本”、“戚本”的批,文云:

妙极。凡宝玉、宝钗正闲相遇,非黛玉即湘云,是恐曳漏文章精华。若不此,则宝玉久坐忘情,必被宝卿见弃,杜绝文其夫妇无谈旧情,有何趣味哉!

批很重,就连二人有“其夫妇”的文,此批正面的明文确证。但是,他二人所“”的,是怎的“夫妇”呢?恐怕并非是同一般像的那简单。本文主说明的即在此点。

照我,他其夫妇了,又未其夫妇。是怎句话呢?就是说,他“拜了花堂,入了洞房”,履行了长给安排的喜礼仪——仅仅此。他实际是姨姊弟。

怎讲呢?请宝钗的那首贾政悲叹不祥的诗谜:

朝罢谁携两袖烟?琴边衾总无缘。晓筹不鸡人报,五夜无烦侍女添。焦首朝朝暮暮,煎日日复年年。光荏苒须惜,风雨晴任变迁。

读者知,在曹雪芹笔,常常是一笔两甚至是数,诗词雅谜,是暗本人的情命运设言的。琴瑟、衾枕,皆喻夫妻义——但是“总无缘!”话怎解?

再,咏白海棠诗(应注意次诗社是紧接“绣鸳鸯梦兆绛芸轩”宝玉梦中反抗“金玉”姻缘。白花白色抵暗寓宝钗,所服冷香丸皆四季白花蕊配),宝钗写:

珍重芳姿昼掩门,携手瓮灌苔盆。胭脂洗秋阶影,冰雪招露砌魂。淡极始知花更艳,愁焉玉无痕。偿白帝凭清洁,不语婷婷日又昏。

七句又是宝钗的。意思就是说,我本清洁的童身回报造物。

在全书中,一类质的暗示是很的,例提诸人的名字唐诗,宝钗一名的处,特举李商隐的“宝钗无日不生尘”,皆是。且说一说,是怎回情?

我不妨推测一,其经概应是:曹雪芹写至八十回,玉、钗二人确已“婚”,二人的“话旧”,就在“洞房花烛夜”始。他谈的什呢?宝玉必首先向宝钗推置腹,诚布公,诉说己平生黛玉的情分,誓若山河,死生不渝,今奉旨,无法违背,但我何忍与你婚,怎住亡者黛玉?若毁弃誓盟,我实不义。宝钗宝玉的一切,说彻底了解,早已透了他的思,他的一着,约料着,再笼络宝玉,不是容易的,所决断回答说:你愿林妹妹守约,我不图身有靠,陷你二人不义,那我固落嫌疑,咱纵夫妇,亦无意味;我亦无法勉强你,今我情愿名义夫妻处①,同室异居,各保清洁,使你有亡者的情分,是我各己的,外人知不知,明白不明白,不管。宝玉不宝钗竟此,深的决断谅解精神所震动,宝钗在一点异常感激敬重,认是全了他的品格,遂了他的愿,高人(不是昵侣)相待。就是什在《红楼梦》十二曲《终身误》写的真意义。——

空着,山中高士晶莹雪;终不忘,世外仙姝寂寞林。……纵是齐眉举案,底意难平。

“高士”一词,不明其故,岂不全无义理?但曹雪芹焉滥字眼?“晶莹”,仍贴切“清洁”一义,不误“聪明灵透”认。再读“怀金悼玉的《红楼梦》”句,才觉妥恰。“怀”正是感念义,高本点窜,妄改“悲金悼玉”,全走了子。

前八十回中,其实暗示的明白:宝玉宝钗一向有敬重,绝无轻薄狎昵。即写因见宝钗膀臂,不无羡爱意,但是随即写清:因生在了的身,今生无分了。何等明白。再“梦兆”一回,宝玉睡中不知宝钗曾在身旁刺绣,醒知,他赶忙说了一句话,不是别的,就是:

不该!我怎着睡着了,亵渎了他。

方,不但说明了宝玉待宝钗素的态度,预示了日“其夫妇”的实际关系。明白了层义,就不再认将玉、钗间有什“情话缠绵”。

宝钗名婚嫁,实却孤居。所薛姨妈说幼脾气古怪,不爱花儿粉儿,贾母说住处雪洞一般,使不,年轻的姑娘忌讳。是暗示此情。李纨每评社,必盛推宝钗句首席,中间含着同情敬重特殊处境的意思在。再有,凡诸题咏中涉及星月、嫦娥的,是暗指宝钗的身世,所谓“宝婺情孤洁”,所谓“幽情向嫦娥诉”,悉皆指此。盖嫦娥误吞灵药,奔向广寒,碧海青,永伤孤独,不同一般孀居,是由己所致故。

曹雪芹所写的层关系,异常特别,迥世俗意外,一般人所难理解。正因此故,有人觉“琴边衾总无缘”话由宝钗口中说,不解,觉一定有误,遂将诗谜改派给黛玉。一象,极注目。读者试一细思,恍误解错派的关键何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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