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爱玲七篇文章勒一帙,一篇论析者、续者,是满是汉……。
二篇“插曲”专论袭人拉了高鹗一妾。三篇曰“初详”,详的是所谓“全抄本”的(即杨继振藏本,俗称“梦稿本”)年代最早,保存初稿的现象。四篇“二详”,详的是《甲戌本》与《庚辰本》的关系问题。五篇“三详”,却题“创”,不是“传”,内容却又是“甲戌”(爱“一七五四”洋历)前的历次“增删”修改问题……
些,方深信毕竟是位女人才,特细,特繁琐,带了女脾气的特征。
读些,一须有一码条件,即《红楼梦》已十分(至少是相)熟记了,否则坠雾中,或眼花缭乱、莫辨青红。二特具耐,否则读不。
太精细,举证说理,周密人,提问题又常人所忽略不及知见,故很令人信从至“折服”。
但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。有说些让人忍俊不禁的“理由”。
今试例我愚言证——
初诗社,“社员”不愿再叔嫂姊弟等庭伦常称谓,拟各取一雅名,轮宝玉了,李纨建议:“你是你的旧号‘绛洞花王’就。”(注)宝玉答:“侯干的营生,提它什。”,各在诗题署名,宝玉写的是“绛”字。(注,别本改“怡”)。
是乎,张女士便了结论,说:见早先有一段取绰号绛洞花王的文字,至此“删”了,又(李纨?)口中提,宝玉笔写——是删未净的“漏网鱼”……云云。
我不禁说句失敬冒犯的话:一精细颖慧、万人莫及的人,有竟此笑。试问:
一,什“删”?假真是早写了,岂不正见宝玉的“精致的淘气”与秉异,语奇?存何害?删何益?请“详”其至思。
二,既“删”了,何又留“尾巴”?“删”的诗社取号将旧话一句,一笔便勾消,易反掌吹灰耳,偏留“破绽”让张女士“抓住”?雪芹的灵慧纵使不及爱玲,难就那粗疏愚笨?
三,诗记了一“绛”字,就是前文已“删”的遗痕力证。更是笑话。八回,宝玉已题“绛芸轩”斋名,晴雯张贴,黛玉赞;再入住园内,他《秋夜即诗》,首句就是“绛芸轩绝喧譁”。张女士何定知署名一“绛”字,就非指“删文”不?
的“考证方法”与“推理逻辑”,实在奇特,非愚我者所洞晓,疑请教吧。
殊不知,“补遗法”的叙技巧是雪芹的一专擅乃至独创。拙著《石头记鉴真》书中早已论及。今引此——
二十六回头写佳蕙找红玉,有批:
你他偏不写正文,偏有许闲文,却是补遗。
佳蕙说给林姑娘送茶叶,“巧老太太那给林姑娘送钱”,有批云:
是补写否?
说“林姑娘生的弱,常他吃药”,有批云:
是补写否?
又说,“就像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些日子”,有批:
是补文否?
“各处完了愿”,有批:
是补文否?
“叫跟着的人按着等儿赏他”,有批:
是补文否?
“昨儿宝玉说,明儿怎收拾房子”,有批:
是补文。
“前儿一支笔放在那了?”有批:
是补文否?
“是了,前儿晚莺儿拿了了”,有批:
是补文。
“补文”,真是“空便入”,随处生文,串前伏。一般说书唱戏补叙前面情节,叫“倒插笔”,那指的段回溯。像雪芹零勾碎抹的巧妙补笔,实在是他人望尘莫及的绝活,不经脂砚指,往往容易忽略,不意了。
此书原系我与兄祜昌合著,段他手,试他的考《红》思细,不太低张女士。我问的是:我举的叙笔法特长,判早有前文,本已删的“遗痕”或“漏网鱼”?
我举的限五回,别回例子并不罕见。宝钗追述“年正月”,湘云住的淘气及假扮宝玉等情形。贾琏与凤姐谈及香菱曾说薛傻子了香菱,姨妈打了少饥荒……。类叙法,难是“加”?再不,“文”必须有一段“未删”文“证明”此言不是突其?若是般“死”笔,正脂砚常说的:“何文字?!”
所,张爱玲的判断,未必条条是真理。
在“考证”方法与兴趣,分明是受俞平伯、吴世昌的影响,尤其是者。
推断、假设是常见的,但应力戒聪明,处处己的“”就真正的“创程”——移前补,东拆西借,挖窟窿,打补钉——《红楼梦》原是千疮百孔的“破烂儿”!
无,庸人扰,确有此感。
评别人法“太简单”了,己蹈覆辙。
平儿补叙因石呆子一案贾雨村恶、贾琏遭其毒打等情,判“加”。有,金钏一案,贾环使坏……重至的“承笞挞”重笔文,却判原先有,加进的……选的例子恕不尽述。
一高明的,何昧此理?补叙是戏台的“暗场”,不的,避繁避板,打破“账篇”的笨笔,让人从儿生“文外文”,扩的象“原野”,画虽尺幅,画外尚有“烟云”无限……。
假若雪芹笨每一人每一语每“账单”“索引”,那又不知张女士迷不迷《红楼》《梦》呢?
,篇“详”题“是创,不是传”。位通灵就越越怪了。
诗曰:
智者有千虑,其失偶一存。
明笑笑闇,昧己亦昏。
补遗至妙法,何谓删漏网痕?
我敬奇才女,亦不谀其门。
是其是疑其疑,方是真敬与真尊。
附注:“花王”是原文,“花主”者是误改,有考辩,甚是。我早亦此法,写了《宝玉的三王号》,见拙著《红楼梦与中华文化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