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书，考据读，所触者无一非考据材料；词章读，所触者无一非词章材料；灯谜酒令人读，所触者无一非灯谜酒令材料；经世读，所触者无一非经世材料。同一社（即人群），商贾人，所遇者无一非锱铢什一人；江湖名士入，所遇者无一非咬文嚼字人；求宦达者入，所遇者无一非诌淩、衣冠优孟人；怀不平者入，所遇者无一非陇畔辍耕、东门倚啸人。各占一世界，各谓世界，已尽是，此外千形万态，非所见，非所闻。昔有白昼攫金齐市者，吏捕诘曰：“众目共视，汝攫金不畏人耶？”其人曰：“吾彼见有金，不见有人。”夫一市人，非若秋毫末难察，攫金者不知，此其故何哉？昔有佣一蠢仆执爨役者，使购求食物市，归曰：“市中无食物。”主人曰：“嘻，鱼，豕，芥，姜，何一不食者？”是仆适市，购辄。既亘一月，朝朝夕夕所食者，皆鱼，豕，芥，姜。主人曰：“嘻，盍易他味？”仆曰： “市中除鱼与豕与芥与姜外，无有他物。”夫一市物，非若水中微虫，必待显微镜睹者，蠢仆不知，此其故何哉？
任公曰：吾观世人所谓智者，其所见，与彼攫金人与此蠢仆，相几何矣？李白、杜甫满，衣袚襫、携锄犁者，必不知；计、范蠡满，摩禹行、效舜趋者，必不知；陈涉、吴广满，飨五鼎、鸣八驺者必不知。其不知，则直谓世界中无有此等人，虽日日此等人环集其旁，彼视无有固若。不此笑，惟笑彼攫金者与此蠢仆，何其蔽欤？
人谁不见萍［苹］果坠，因悟重力原理者，惟有一奈端；人谁不见沸水腾气，因悟汽机者，惟有一瓦特；人谁不见海藻漂岸，因觅新陆者，惟有一哥仑布；人谁不见男女恋爱，因取人情动机者，惟有一瑟士丕亚。无名野花，田夫刈，牧童蹈，窝儿哲窝士此中见造化微妙焉；海滩僵石，渔者所淘余，潮雨所狼藉，达尔文此中悟进化理焉。故莫善观。善观者，观滴水知海，观一指知全身，不其所已知蔽其所未知，常其所已知推其所未知，是谓慧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