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白睡了,秦氏坐在墙角里连袍衫都没敢脱。孙元德今天特别反常,除了进门的时候踢了她一脚,再也没动过她一手指头。孙元德在长条饭桌旁边一杯一杯地喝闷酒,人像影子一样地安静。高度紧张耗尽了秦氏身上的最后一点儿力气,她忽悠一下睡了过去。孙元德斜了她一眼,慢慢地把杯里的酒喝完,站起来走到秦氏跟前,一声不响地看着她。秦氏脑袋靠着墙睡得很沉,昏暗的灯光给她的脸投上了一层阴影。孙元德伸手揪住她没有任何装饰的头发,使劲一扽,把她拖到地上。秦氏被剧痛惊醒了,她两只手捂住了脑袋惊叫道:“他爹,他爹,你松松手。”
孙元德咬着牙根,把头发往手腕上又死死地缠了一圈。
“贱人,你偷了几个汉子?姓啥?叫啥?痛痛快快说出来,别等我拿刀子拽着你的舌头一句一句地往外割。”
秦氏疼得舌头抵住上牙膛,气都喘不匀了。孙元德挥手一个嘴巴子,秦氏猝不及防,脑袋往后一甩,脖子“咯噔”一声响,眼前金星飞舞。孙元德上来一脚把她踹倒了,秦氏的嘴磕在地上,鲜血流了出来。
孙元德骂道:“贱妇,你多威风,用屁股把我祖宗八代的脸轮番坐了一遍。”
“他爹,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。”
孙元德冷笑:“老话说,赌棍发誓,唱戏的挨刀,没一样是真的,我不打断你的骨头,你说不了实话。”
孙元德抄起一根竖在墙角的棒槌,劈头盖脸地朝秦氏打去。秦氏疼得满地打滚,一声一声地惨叫着:“饶了我吧!你饶了我吧!”
太白惊醒了,缩在墙角眨着眼睛看着爹娘。屁股下面的褥子上洇出来一片水迹,很快就扩大了。
“淫妇!你把臭鞋底子扣在我的脸上,我叫你也要不成这张臭脸!”孙元德呲着牙咆哮着。
秦氏拼命挣开了孙元德的手,飞身上了床,她一把揪过来太白,死死地搂在怀里。孙元德体虚,一通暴打耗尽了元气,他瘫在凳子上喘息着说:“贱人,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,你们俩是怎么勾搭上的?说清楚了,我饶你一命,说不清楚你别想活过今天晚上。从头开始说,一处也别落下。”
孙元德的狠,秦氏是一路领教过来的。被逼不过,她开口说了。她从杂货店开张说起,因为害怕,话说得有点乱,慢慢地条理清晰起来。讲到老板赵福,秦氏的脸活泛了。她讲了他怎么给她进颜料,怎么借给她图谱,他说什么了,她说什么了。孙元德从来没耐心听她说话,这一次他要耐着性子仔细听。可是他喝了太多的酒,秦氏的脸在他的眼里大得像一只四升的盆。秦氏眯着一只眼睛,往他的瞳孔里看,俩人的视线撞在一起,“喀喇”一声响。孙元德的脑袋“嗡”的一下,房间里的桌子、椅子和床全部竖了起来。一个面目不清的男子,从梁上盘桓而下,秦氏扑过去,俩人抱在一起,拉着手壁虎一样在墙壁上走,他们越走越快,旋风一样转到了屋顶。低头冲着他笑。孙元德“扑通”一声摔倒在地上,他的手摸着棒槌抡起来狠狠砸过去。
秦氏把儿子朝旁边一推,太白滚在床上。棒槌“噗”的一声,砸中她了的肩膀,秦氏差点昏过去,肺像震炸了,嘴里暴出来一阵呛咳。
孙元德摇摇晃晃走到秦氏跟前,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拖下地按在墙上,脸对着脸小声道:“淫妇!你把那淫贼藏到哪了?”
秦氏说:“家里从来没来过人,不信你问太白。”
孙元德手一甩松开了她,说:“问他?还不如问圈里的猪!想偷人的贼,哪个不会飞?墙头上、屋梁上哪一处不能藏身?”
秦氏说:“你找吧,找出来,剥了我的皮,我都不会哼一声。”
孙元德说:“靛青缸里捞不出来白布,再他娘的嘴硬,我把你的蛋黄打出来。”
秦氏绝望地说:“你是不想让我活了。”
孙元德说:“你要家雀跟着夜蝙蝠飞,我不留你。厨房里有刀,井口也没盖着,投井抹脖子随你选,去!赶紧去!”
秦氏口苦身热,瞪着一双泪眼看着孙元德说:“真要我死?”
孙元德说:“淫妇,你顶着我的天,踩着我的地,吃着我的饭,还要把乌龟王八的帽子扣到我的脑袋顶上,这不是鼻涕往上流吗?你说你清白得有清白的胆量。”
秦氏嘴唇哆嗦着不说话。
孙元德说:“把你那肠子收拾得紧紧的,赶紧给我死到坐地虎家门口去,这样既表明了你的清白,也摘了我的丑名。”
凉气从脚心蹿到头顶。秦氏整个人都瘫软了,身子靠住墙,腿软得往下溜,她坐在了地上,上牙磕打着下牙齿,响得如同敲木鱼。孙元德说:“胆子被淫贼偷走了是不是?”
秦氏拼命摇头。
孙元德说:“人横竖都是一死,你先走一步,不就是比我少吃几年饭,多睡几年觉吗?”
秦氏哽了半天“呜”地哭出来,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胸口。
孙元德说:“去不去?”
秦氏摇了摇头。
“你到底去不去?”孙元德的眼里放出了凶光。
秦氏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。
“热萝卜粘在了狗牙上,我还不信扯不下来你。”
孙元德跳起来揪住秦氏的头发,拖着往门外拽。太白一骨碌坐起来,刚才娘把他推在床上,他缩着头闭着眼睛趴在那不敢起来,听到爹逼着娘去死,他的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。爹把娘拖了出去,他跳到地上光着脚追到了院子里。太白看到爹往院子外面拖娘,娘两手抓着门框死活不肯出去。爹一脚踹得娘松了手,紧接着又一脚把她踹到了院子外面。
孙元德一脚连着一脚,踢得秦氏满地打滚,尘土飞扬。太白围着娘跑,除了哭没有一点办法。
孙元德拣起一条绳子扔给秦氏说:“死去!赶紧吊死去!你要是不去死,就是舍不得野汉子!”
秦氏死死地抱住他的一条腿:“他爹!他爹!”
孙元德一脚踢在她的脸上。秦氏鼻口蹿血,太白“嗷”地哭喊出声:“娘!娘!”
他脱下身上的小衫堵住娘的鼻子和嘴。看着儿子,秦氏泣不成声。
“儿啊!儿啊!明天你就是没有亲娘的孤儿了,快过来给娘磕个头。娘十月怀胎生养你一场,逢时逢节一定记得到娘的坟前来给娘烧纸送钱。”
太白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小鸡叨米一样地给孙元德磕着头:“爹!爹!你饶了我娘!你饶了我娘吧!”
太白在孙元德的眼前重叠又分开,陀螺一样转着。孙元德两手抱着头,脑袋里刮风一样“呼呼”地响。
他露出来一脸谦卑的笑看着太白问:“你是来索命的小鬼吗?快套了这贱妇去!”
太白知道爹彻底醉了,他一骨碌爬起来两只手拉着娘的胳膊使劲往院子里拽她。他想把娘弄回到屋子里插上门,爹叫不开就是了,等他酒醒了一切也就过去了,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。
孙元德晕得厉害,他看着小鬼揪着秦氏往院子里走。心想,娘的,小鬼拉车能把车拉到炕洞子里去。不行!我得把鬼引出去。孙元德踉跄地追上去,抓住秦氏的两个肩膀,用尽全身力气,使劲一搡,秦氏摔出门外,他看见小鬼烟一样地跟着飘了出去。孙元德反手插上了门栓,靠着门“呼嗤呼嗤”地喘着粗气。
墙头上有窸窸窣窣的响动,浮土落下来差点迷了孙元德的眼睛。一个黑影猴子一样蹿上墙头,飞快地跑着,黑影踩着鸡窝跳进院子,箭一样地冲到门前,扒着门闩要开门。孙元德反应过来,抓住他使劲往远处一扔,太白“咚”的一声摔在地上。孙元德看到一团黑雾从瘫在地上的身体里飘出来,飘到眼前。他大喝一声,抄起一把扫帚,舞得八面生风,扫帚刮伤了太白的脸,冲了几次没抓到门拴。太白绝望了,扯着嗓子“娘,娘”地哭起来。孙元德心里“忽悠”了一下,分辨出来这是儿子太白的声音。孙元德扔了扫帚,揪着太白的脖领子把他拎进屋扔在炕上。太白使劲扑腾,孙元德把他夹在两腿中间叫他动弹不得。屋顶在孙元德的眼前旋转,他晕得闭上眼睛,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。太白哭了一会儿筋疲力尽地睡着了。
眼前两扇大门关得死死的,院子里没了一点儿声音,秦氏一团烈性,万种伤心。嫁进孙家十载,养儿子,画瓷胚,操持家,哪一件她没尽心竭力?猪狗都有一个安身之处,她的命,连猪狗都不如。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,这苦才是真的苦。她这一辈子全部心思都扑在丈夫儿子的身上,换回来的却是手里的这根绳子。
白天,坐地虎被窦三旺生拖回来,她跳着脚在馒头店的门口又骂了半个时辰。隔壁的赵福从她的叫骂中知道了来龙去脉。这女人长了一张臭嘴,干净人溅上她的唾沫都会惹上一身的烂疮,况且他对秦氏还真有那么点不干净的心思。赵福躲在屋子里索性连耳朵也闭上了。坐地虎见骂不出真神,急得手里的饭铲子使劲敲了几下锅边。
“猫有猫道,狗有狗道,各吃一路。有眼无珠的骚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