板子村最老的老头郭死了。
郭虽瘦麻杆子似的，明年就一百岁了。九十九岁的麻杆子矮弱像虾米，却拄着拐杖溜达，虽每步挪一寸，却经常溜村口外的遥远。他老婆四十几年前病死了；二老婆十年前老死了；就连两儿子一养了六十年的旱龟熬他，先在前几年病死了，仅剩三十岁的孙子，被拉打鬼子了。孙子一走便剩他儿，在郭有不少人照应着他，一一两碗粥的吃喝，逢年节再给点的。不是伙格外良善，村东那六十岁的郭老伙活活饿死人搭理的。村人让郭了不的热闹继续，挨九十九了，老不死总挨一百岁吧？
郭有牙齿的候说他见皇——不是瞎说的，他真有一顶御赐的帽子，帽子有皇的手印儿。郭原是捏糖人的，曾在省城干营生。据说皇服找女人，一路溜达此，他的糖人很是赞叹。郭在袖子捏了皇的子送了他，皇兴，抓帽子送了郭，皇旁边的奴才告诉他是有了麻烦就给人帽子。是郭几十年麻烦，一直兴旺民国初年，遭了难。一，半空奇怪的雷，劈一火将他烧干净，郭他老婆光着腚逃，烧烂蛋焦的。那顶帽子入火海，一就此败落。但郭不管怎败落，有一阵子饭了，每仍是乐哈哈的，板子村几代的人就见郭生气，二老婆被人睡了他不生气，知了就知了，别人问他就说等熬死了就再娶一的。郭越活越，就被人叫了郭命，郭命从不生气，有人就叫他郭。他九十岁那年袁白先生送了匾，书：命襟。老伙着匾呵呵直乐，就问袁白先生有有听说谁女子嫁人，块匾换女子回。
郭生脾气，越老越爱说，捉住一就说半儿。但他的话无人懂——掉了三十年牙的嘴在说啥谁球知？郭才不在意，因每次是他说，并不听你的回答。他变人见人躲，乡亲见老伙一寸寸踅就赶紧装瞎走人。郭是追不，吼吼不动，就慢慢不找人了。他始驴呀马呀猪呀狗呀的说不停，始房檐的燕子槐树的鸽子喋喋不休，始带子河的蛤蟆盘旋的蜻蜓打情骂俏，最就空气远方说话了。他越说越远，不再揪着人说话了，越说身体越，寸步走村子了，了槐树了路，村口的老伙说老不死哪走不见了。
是他就死了。但却不是走不回饿死的，是走着走着遇一群他差不高的人，那些人问他一些情，他却顾往前走。那群人本不咋的，有脾气暴的，从面一刺刀就捅穿了，就捅窗户纸那容易。路的郭人远远一幕，说郭着口的刺刀，照例呵呵笑了笑，拐棍敲了敲那血红的刺刀，就风吹麦垛子那倒了，连点土砸不。
郭的死其实不重，鬼子不真不是什，无非哎呦一声，伸手指头掐着算算他有几百岁。郭的死因振聋聩，村人在问鬼子的。目击者才不他细说，喊了一声“鬼子了”！就回揪娃老人跑了。全村乱一锅，翠儿听见了，在门口慌一团糟，很女人一等着袁白先生说点啥，一抬头就见袁白先生被鳖怪拉着跑，面跟着他差不高的毛驴。先生光着一脚，一条裤腿儿放，鳖怪嘴闲着，举着他的喇叭跑一吹一，那调子死活，必算是通知了，意思再明白不：废话少说，赶紧逃命！
翠儿从炕捞有根，牵了驴绳就了门，那些满园溜达的鸡傻乎乎着，翠儿一脚踢飞一，说你的造化了。刚门，一头撞见拉着婆婆跑的山西女人，那裹脚的婆娘，几乎在拖着脚老人跑，但跑飞快呢。
“翠儿，快跟，往山跑。”山西女人喊。
“啥往山跑？”翠儿忙跑，毛驴似乎不走，低头坠着缰绳。
“往山跑了。”山西女人帮在驴腚踹了一脚，毛驴就跑。
翠儿有理，总不往村口跑吧？帮着山西女人托老婆子驴背，哼哧哼哧跟着了。又见郭铁头背着他娘，跑比的驴快，左手拎着一鸭子，此他一点疯劲儿了。袁白先生站在不远的山，旁边是慌张的鳖怪他的毛驴。翠儿抱着有根牵着毛驴，真是跑不动呀，毛驴跑前面了。山西女人骂着驴背吓哭的婆婆，才不管乐不乐意。翠儿跟着山西女人的腿脚狂奔，死盯着那双脚。跑累了回头了一眼，汗毛立。见一些举着枪的兵远远跑，一支枪挑着奇怪的旗子。他一定是兵，又是抓走老旦不一的兵。他像是边招着手，喊着谁听不懂的话。翠儿抱着有根累了，一将他夹在腋，蹬蹬就了山路，山路零散有乡亲丢落的鞋，有孩子的尿布帽子，树枝子划着翠儿的衣服脸，有根划哭。些不在乎了，在乎山西女人前面跑着的那脚。毛驴始爬山，山西女人的婆婆哇哇直叫，吐奇怪的东西。翠儿狠在驴屁股打了一巴掌，毛驴就咯噔噔向坡跑了。
袁白先生果在山坡站着，脸一青一白的。他不是在着爬山的乡亲，是着村口的方向。翠儿累死累活爬了山丘的顶，见在方站着，就纳闷回头着。见钻进村的兵在往回跑，跑比慌张，村口停着同的卡车，他奔着几辆车跑了。
“了，了……”袁白先生哆嗦着手指向村，乡亲惊叫。
“水，水……”有根伸着手指。翠儿顺着他指的方向，见一片无边的水，卷着黑乎乎的浪头钻那片枣林，又淹了满是庄稼的田，冲带子河的候浪头猛，一子就河卷不知踪影，浪头飞五尺高了。水带着巨的声响，凶恶扑向板子村，郭人的一溜土房就干牛粪一轻飘飘就冲跑了，村的一切被黑水裹着翻滚。进了村子的水了不少，顶就三尺，但它无孔不入钻进一排排房子一院，有的土墙扑通通倒了，倒连声音有，因全是水的声响了。它倒了翠儿就倒了，全村的人眼着就坐倒或者跪倒了。翠儿哭，但见院儿的鸡在水尖扑着翅膀，像飞一，又觉有些滑稽，笑，它就跳了跳不见了；山西女人的鸡窝在水漂着，打了滚就沉了。翠儿很声哎呀一声，像的孩子沉似的。并不很深的水仍有不少人，是老头老太，有郭的有谢的，有些必是炕头院子冲的，光着屁股抱着荞麦皮枕头。山坡的人惊讶叫，有人伤哭。翠儿紧绷绷抱着有根儿，着村一堆人就那冲走了，吓腿软了。村的鬼子玩命介跑着，有人灵巧了房顶，有笨的望风逃呢，跑向他的车，那正是低洼处，跑慢的就卷在一人高的浪头，红膏药似的旗子漂漂就不见了……了车的，几辆车刚就被水捉，像是被一堵墙砸了似的，一辆辆就倒了，有一打滚了。鬼子接二连三掉，翠儿的鸡一在水蹦跶几，就不见了，见的顺着水漂，一眨眼就漂了一。
“哪的水呀？老爷冲鬼子别冲村子呀！”谢老四的女人哭着捶。
“是黄河口子了……”袁白先生说，“不是老爷干的……旱的日子……”
翠儿瘫在，着黑水凶恶撞着山坡，它往涌了一，不又，转了转就奔着低洼的村口了。眨眼工夫，破落却齐整的板子村房倒屋塌，倒的倒了，漂的漂了，哭的哭，原本进村的鬼子冲了影，房顶那几不知是担什，噼啪跳进水了。翠儿既恨水，又觉万分侥幸。袁白先生的话不懂，但活着，有的是候问他。
“咱村势高，水又了旧，淹不了几日，鬼子？”鳖怪牵着驴问。
“打打不走，一点水冲走？”袁白先生背着手走了几步，又搭凉棚往远处着，“就是水退了，村子一法住，水带着半尺泥，房子毁了，那些今年却不了。”
“那咱咋活哩？”必所有人在，翠儿在，仍是被山西女人问。
“是人就活！人在就活！”袁白先生斩钉截铁说，“水既害了咱，不帮了咱？鬼子冲进不呢。眼又是夏初，咱饿不死冻不死。是路的水，脸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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