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吉思汗神色黯然,将弓箭抛在地下,说道:“数十年来,今日第一次射雕不中,想来确是死期到了。”郭靖待要劝慰,却不知说什么好。成吉思汗突然双腿一夹,纵马向北急驰。郭靖怕他有失,催马赶上,小红马行走如风,一瞬间已追到马旁。
那使者认得郭靖,上前磕头,道:“金刀驸马,大汗对你日日思念,请你务必赴金帐相见。”
欧阳锋听黄蓉出口讥嘲,丝毫不动声色,双腿微曲,杖交右手,左掌缓缓运起蛤蟆功的劲力。
郭靖心意已决,换过夜行衣装,与黄蓉共骑小红马向北驰去,待至蒙古大军附近,将红马放在山中,步行去寻觅拖雷的营帐。两人捉到两名守夜巡逻的军士,点了穴道,剥下衣甲来换了。郭靖的蒙古话是自幼说惯了的,军中规程又无一不知,毫不费力地混到了大帐边上。此时天色全黑,两人伏在大帐背后,从营帐缝中向里偷瞧。
郭靖放眼远望,见旌旗如云,刀光胜雪,不知有多少人马,心想:“这铁骑冲杀过来,我郭靖今日要毕命于此了。”朗声说道:“好,那你来取我的性命吧!”
突然之间,欧阳锋俯身疾攻,上盘全然不守。黄药师大喜,心想:“这疯子毕竟糊涂了。”运起“弹指神通”功夫,急弹他鼻侧的“迎香穴”。这一指去势快极,哪知刚触到他脸皮,欧阳锋微微侧头,一口咬住他食指。黄药师大惊,急出左手拍他“太阳穴”,逼他松口。欧阳锋右手挥出,将他招术化开,牙齿却咬得更加紧了。
两人首次华山论剑,争的是荣名与《九阴真经》;第二次在桃花岛过招,是为了郭靖与欧阳克争婚;均是只决胜负,不关生死。第三次海上相斗,生死只隔一线,但洪七公手下尚自容让;现下第四次恶战,才真正各出全力,再无半点留情。两人均知对方年齿虽增,武功却较前更加狠辣,只要稍有疏神,中了对方一招半式,难免命丧当地。
待得难民全数进城,天已大明。耳听得金鼓齐鸣,铁骑奔践,眼前尘头大起,蒙古军先锋已迫近城垣。
那万夫长久历战阵,得报后甚是奇怪,心想世上哪有此事,忙纵马来到城前,遥遥望见郭靖,先自吃了一惊。他西征之时,数见郭靖迭出奇谋,攻城克敌,战无不胜,飞天进军攻破撤麻尔罕城之役,尤令他钦佩得五体投地,蒙古军中至今津津乐道,此时见郭靖挡在城前,城中却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,料得他必有妙策,哪敢进攻?在马上抱拳行礼,叫道:“金刀驸马在上,小人有礼了。”
郭靖见蒙古兵退去,与黄蓉相顾而笑。黄蓉道:“靖哥哥,恭贺你空城计见功。”郭靖笑容登敛,忧形于色,摇头道:“拖雷为人坚忍勇决,今日虽然退兵,明日必定再来,那便如何抵敌?”黄蓉沉吟半晌,道:“计策倒有一个,就怕你顾念结义之情,不肯下手。”郭靖一凛,说道:“你要我去刺杀他?”黄蓉道:“他是大汗最宠爱的幼子,尊贵无比,非同别个统军大将。四皇子一死,敌军必退。”郭靖低头无语,回进城去。
拖雷心里微惊,暗想:“此人用兵如神,我实非他敌手,何况我与他恩若骨肉,岂能伤了结义之情?”一时踌躇难决。李全夫妇见他二人叙话,心中惊疑不定。
黄蓉回过头来,右手一挥,城内军士点起号炮,轰的一声猛响,东边山后众兵将齐声呐喊,旌旗招动。拖雷脸上变色,但听号炮连响,西山后又有敌军叫喊,心道:“不好,我军中伏。”他随着成吉思汗东征西讨,岂但身经百战而已,什么大阵大仗没见过,这数千军士的小小埋伏哪里在他眼内?但郭靖在西征时大显奇能,拖雷素所畏服,此时见情势有异,心下先自怯了,当即传下将令,后队作前队,退兵三十里安营。
靖蓉二人站在城头,极目远望,但见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来,显是蒙古军的先锋到了。郭靖久在成吉思汗麾下,熟知蒙古军攻城惯例,常迫使敌人俘虏先登,眼见数万难民集于城下,蒙古先锋一至,青州城内城外军民,势非自相残杀不可。
次晨两人纵马南行,当晚在湖州一家大客栈“招商安寓”中歇宿。黄昏时分,两人在客店大堂中用饭,听得邻桌七八名大汉饮酒纵谈,都是山东口音,谈论山东益都府青州“忠义军”抗金杀敌之事。郭靖听得关心,叫了五斤酒、八大碗菜请客,移座过去请教询问。
又过半晌,欧阳锋心智渐感不支,心想:“我如再不使出《九阴真经》的功夫来,定难取胜。”他虽未能依照黄蓉所说将全身经脉逆转,但修习了半年,凭着武学渊深,内功浑厚,竟尔已有小成,当下蛇杖挥动,忽变怪招。洪七公吃了一惊,凝神接战。
黄蓉叫道:“源思英儿,巴巴西洛着,雪陆文兵。”欧阳锋一怔:“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?”他哪知黄蓉全是在信口胡说,卷起舌头,将一些全无意义的声音乱喊乱叫,模仿《九阴真经》中的梵文怪语,但叫嚷的语气却变化多端,有时似愤怒喝骂,有时似诚恳劝诫,忽尔惊叹,忽尔欢呼,突然之间,她用追问的语气连叫数声,显是极迫切的质问。欧阳锋虽欲不理,却不由自主地道:“你问什么?”
黄蓉以假梵语答了几句。欧阳锋茫然不解,竭力往郭靖所写的“经文”中去追寻,一时之间,脑中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声音、形貌、招数、秘诀,纷至沓来,但觉天旋地转,竟不知身在何处。洪七公见他杖法中忽然大露破绽,叫声:“着!”一棒打在他的天灵盖上。
士队中取过一枪一马,随在郭靖身后。郭靖朗声发令:“四门大开!城中军民尽数躲入屋中,胆敢现身者,立即斩首!”其实他不下此令,城中军民也早躲得影踪全无,勇敢请缨的都已在东西两边山后埋伏。只听得背后鸾铃声响,两骑马驰到,李全夫妇分持刀枪,站在靖蓉二人身侧。黄蓉见那杨妙真顶盔贯甲,英风飒飒,手中一杆梨花枪擦得雪亮,心中暗赞。
洪七公骂道:“傻小子,你还叫他黄岛主?我劈面给你几个老大耳括子。”
黄蓉将打狗棒交给洪七公,说道:“师父,打狗棒加九阴神功,跟这老奸贼动手,不必讲什么仁义道德。”洪七公心想:“单凭我原来武功,要胜他原极不易,待会尚要与黄老邪比武,倘跟老毒物斗了个筋疲力尽,就不能敌黄老邪了。”点了点头,接过打狗棒,左一招“打草惊蛇”,右一招“拨草寻蛇”,分攻两侧。
欧阳锋一生恶行干了不计其数,可是始终极重然诺,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,从无反悔,生平也一直以此自负,若非事势迫切,他决不致违约强逼黄蓉,此时与洪七公斗得正紧,忽听她提起此事,不禁耳根子发烧,心神大乱,出杖稍偏,险些为打狗棒戳中。
黄蓉道:“欧阳锋要找你比武,要抢你的《九阴真经》。”欧阳锋道:“他在哪里?”黄蓉指着他身后的影子道:“喏,他就在你背后。”欧阳锋急忙回头,见到了石壁上映出来的自己影子,他身后恰好是一块平整光滑的白色山壁,他转身回头,阳光自他身后照来,将他影子映得清清楚楚,他出拳发掌,影子也出拳发掌,他飞脚踢出,影子也飞脚踢出。他一脚重重踢在山壁上,好不疼痛,急忙缩脚,怔了一怔,奇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黄蓉道:“他要打你了!”
朝暾初上,阳光闪耀下一人青袍素布,缓步而来,正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。
郭靖久经战阵,行军打仗的首先要务,便是哨探敌情,见李全只随口讯问:“敌兵有多少,到底是蒙古兵还是金兵?不会是蒙古兵吧?敌军前锋已到了哪里?”下属将士随口而答,难知真假。靖蓉也无心去用酒饭,低声商量了几句,黄蓉自告奋勇,骑了小红马去察看敌情。
洪七公见他门户守得极为紧密,心下甚喜,暗道:“这孩子极有长进,也不枉了我教导一场,但我如在二百招之内败他,黄老邪脸上须不好看。过得二百招后,我再施展重手便是。”依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,自一变以至九变顺序演将下去,疾风呼呼,掌影已将郭靖全身裹住。
黄药师微微一笑,拉着女儿的手,走近身去,说道:“恭喜你打跑了老毒物啊。此人一败,了却你我一件大心事。”洪七公道:“天下英雄,惟使君与叫化啦。我见了你女儿,肚里的蛔虫就乱钻乱跳,馋涎水直流。咱们爽爽快快地马上动手,是你天下第一也好,是我第一也好,我只等吃蓉儿烧的好菜。”
黄蓉笑道:“不,要师父败了,我才烧菜给你吃。”洪七公道:“呸,不怕丑,你想挟制我,是不是?”黄药师道:“老叫化,你受伤之后耽误了两年用功,只怕现下已不是我对手。蓉儿,不论谁胜谁败,你都须烧天下第一的菜肴相请师父。”洪七公道:“是啊!这才是大宗师说的话,堂堂桃花岛岛主,哪能像小丫头这般小气。咱们也别等正午不正午,来吧!”说着竹棒一摆,就要上前动手。
郭靖的功夫确已大非昔比,黄药师连变十余种拳掌,始终难以反先,待拆到一百余招,他倏施诡招,郭靖料不到他竟会使诈,险些给他左脚踢中,只得退开两步,这才扳成平衡之局。黄药师舒了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