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六集

救护车从曼坪县穿街。电冰箱已经争取了,血放在面。江曼手扶着冰箱的边角,扭脸儿向县城街望——仅仅距离战场几十公,县城竟此繁荣。真是一场特殊的战争啊!方像并不在意,人的全是另一回儿,的是经济、放、改革生活。满街是体商贩,卖衣的,卖锅米线味瓜子的,卖蜡染工艺品的……喊声此彼伏。真不巧,电影院又涌了人的潮水。司机急骂娘不顶,救护车的喇叭声淹在嘈杂的人声……满街是人,人的海,人的潮,人的粥,一双双脚搅动着,杂沓,纷乱……

纷乱,杂沓……

七年前。,是七年前,春节前三。江曼随着旅客杂沓的脚步,走北京站口,再回北荒。童川的行李托运回了,拖着一行李,背着一行李,根绳斜在肩背着松鼠笼子,一盆火似的奔,迎接的是什呀!住的洋火杆胡同一院儿,已经付一炬了!两间房烧掉了一间半,剩一堆瓦砾。满院子横斜着烧焦的破门窗、旧房檩。遍死灰焦土。露了儿的屋残壁乌黑。苍老的母亲正佝偻着腰拣拾破劈柴、半头砖。一边收拾破烂儿,嘴一边翕动着,不停说听。老人仿佛被火烤干了血,脸皱干涩,鬓边了一绺刺眼的白。江曼叫声“妈”,老人扬混沌的眼,半才琢磨味儿。

“噢,是曼哪!”

“妈吔——是怎了?”

老人摇摇头,痴呆呆立着。

“您倒是言语呀,是怎了?”

“怎了?完了,一火全完了。毁了他儿,毁了。……我就说——儿,江青他那四‘玩意儿’倒了,解放了,儿。不,他不听,他就是不信。他两明白三糊涂,犯了疯病儿,东拣点废报纸,西拣点旧书本,沤火呀,你不让他往炉子沤,他就划洋火烧那破纸。我就说,你烧吧烧吧,黑材料烧了就儿了,就不挨抓不挨打了,别搁在是块病……不强拗着那老头子呀,拦他他就敢捂着通红的炉盖,手烧滋滋冒油不撒……我就说早晚有一房子沤着了完。整提吊胆着老头子,老虎有打盹的候啊!不嘛,完了,烧了,一火,房子了就了,人烧了……了。”

母亲定定瞧着烧剩碎片,剩一双眼睛的老伴的遗像,不知是说给老伴儿?是说给己?是说给江曼听。江曼从玻璃碴儿中拾那一角焦糊的照片,碎了。老父亲剩慈眉善目了!记,晚儿睡了,父亲常常两手撑着炕沿儿瞧半,睁眼就那慈眉善目;记,晚儿父亲让骑在脖子,带逛厂甸儿,逛西单,曲艺厅听京韵鼓;听相声,回,老人絮絮叨叨重复那三国赤壁、黛玉葬花、林冲踏雪,嘶哑唱给听。记着,父亲宠、爱,了支总新角票儿塞给——窸窣响的新票儿准买书。忘不了,父亲写一手字,打一手算盘,背几十首古诗、曲子词,胆子怕棚落灰……父亲是银行的职员,从不高声说话,知勤谨做,生抚育儿女。巴望儿女念,将比己强。“文革”初期他仅仅因慌慌张张喊反了一句口号,被揪斗,吓了精神病。江曼北荒兵团的候,父亲略见转,不料又被清理阶级队伍的风潮吓犯了病。老人!位宠惯江曼爱哭、任,在不觉中中国民间传统说唱江曼启蒙,由着儿让江曼买书、书,星星不给月亮儿的慈善的父亲哪,晚景竟是惨!竟是至死烧完己的“黑材料”,竟是一火焚亡!江曼怎不伤动情呢?火灾生在新年前夕,母亲在信告诉,说是搬了,信寄胡同口副食店转。江曼告诉童川的就是址。哪儿知一场火,破人亡?!

母女俩坐在废墟,形影相吊。

江曼:“妈,您怎写信不告诉我?”

母亲:“告诉你有什?什人什命,我就说我活该命不,活该我活受。甭让你门在外揪着了……”

是的,疼爱儿女的老母亲一切让己活受了。现在住的哪是什房?防震棚!低洼的空场儿,邻居帮忙油毡、旧木料苇箔搭了一间棚子。从火拣的锅碗瓢勺凑合着。凶信儿,不但瞒着江曼,连在太原钢厂的儿子儿媳告诉。

江曼就回破了。

每日在低矮的油毡苇箔棚子“沤”。忙早饭,忙午饭,忙晚饭,蒸馅团子,熬萝卜汤,合面,扒葱拍蒜……一身的葱花爆锅味儿。十年浩劫是七六年十月结束的,在却远远煞尾。一场火,破人亡,留在母女的是隐痛。北京有儿给江曼做,兵团插队的青年在向北京倒灌。江曼在待着,在防震棚每日老母亲碰头撞脸的。老母亲疼、爱,一篓一篓的废话全塞给一人。老母亲是庭妇女,动做,现在,才是五十岁的人,经场火,佝腰驼背像七老八十,整日凭唠叨活着。老人既怜,又气。琢磨着江曼童川“准有儿”,那童川从北荒兵,日复员回北荒。害怕闺女将回那儿受苦。越疼女儿,越瞧着童川那行李碍眼。每逢扫行李从防震棚墙角塞床底,任的江曼又行李从床底掏,搬床。母女俩就暗犟着劲。江曼始终接童川的信。空就往胡同口副食店跑,问有有信,有截着邮递员的行车打听。现,老娘跑副食店儿的腿儿勤了,似乎是在同摽着劲,争着什,一问信的儿,老太太就脸儿:

“我吃饱了撑的?秘你的信干什?我瞧你是着魔了!我是跟你说,你是打算日姓童的回北荒,趁早儿甭,立马儿你就给我走人。”吼一阵,忽哑抽泣,抽泣一阵,又说语:“有狠的妈,有狠的女儿!我是怎了?说话不顺人的耳,怎那一火不我烧死呢?省碍眼哪!唉唉……”

江曼法儿老娘拌嘴——瞧老人那儿就够酸的了。有躲,散梦游魂在街头踯躅。老母亲渐渐反守攻了,给张罗象儿了。转瞬几月,九月,母亲又言相劝:“曼哪,半晌,前院刘妈领人串门儿,你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,不?”

“。我给你腾方儿。”

“敢?!人往高处走,甭坐坡溜。”

“什叫坐坡溜?”

“瞧你那死羊眼!……”

的妈领了男的,江曼真就一走了。儿,娘俩一礼拜谁理谁。江曼在闲长草,憋口舌生疮。母亲在火卷房檩的候忘给江曼拾那些书,从前是整日整日在中外著名说同主人公一块儿生活的。现在书瞧不进,铅字在眼乱跳,捧着书童川——相信有信,等着,盼着,熬着。有一,母亲从副食店回,放了酱油瓶,醋瓶,痛痛快快一封信扔给江曼,信已经撕了口儿。

“瞧瞧吧,了。有‘喜’儿!”

“你干吗拆我的信哪?!妈!”

江曼很生气。的愤怒在捏信的一霎间雪释冰消了。此刻,仿佛世界一切烦恼消退了,低矮的防震棚一子明亮。的被那信封的字迹烨照亮。觉捻动信封,抽信纸的手感分外激动愉快,又很不安。的抖厉害呀,差一点儿就着母亲的面儿落泪了。瞥了一眼信皮儿,面却有收信人的址:“西城区洋火杆胡同副食店,江老太太转——江曼收。”寄信人的址呢?童川在何处?有写。老爷!千万别什儿!江曼闭了眼祷祝着,赶紧又睁眼读信——

江曼:

我已经给你寄三封信了。从前我一直等着你回音,现在不必了,不需了。我什不需了。我托管我的人信寄给你,将是最一封信。

我现在是罪人了,十恶不赦的罪人!

我打死了一人,打伤了两。我将被判刑,将被送劳改,将戴罪被处理回北荒……我原了兵,就是找了归宿。不,生命完,就谈不归宿。我的归宿将在哪儿?刑满释放犯的北荒劳改农场?概是吧。

记我寄给你的信说的话吧?我设咱的重逢——在圆明园静悄悄的树林,那儿应该有荷塘,有鸟儿,有月亮,我野餐……全是梦话了。我告诉你,我在新兵连风头,玩单杠,玩双杠,组织足球队……我在训练中露尽了脸。我在北荒就偷偷兵团警卫排的冲锋枪打猎,打靶轻易就混了优秀。我在欢乐中已经始酿己的苦酒了。我从就是野,正赶动乱年月,收管,跟着高年级同“造反”,野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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