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州陈公宝钥 ，闽人。夜独坐，有女子搴帏入。视，不识；艳绝，长袖宫装 。笑云：“清夜兀坐 ，勿寂耶？”公惊问：“何人？”曰：“妾不远，近在西邻。”公意其鬼，。捉袂挽坐，谈词风雅，悦。拥，不甚抗拒。顾曰：“他无人耶？”公急阖户，曰：“无。”促其缓裳，意殊羞怯。公代殷勤。女曰：“妾年二十，犹处子，狂将不堪。”狎亵既竟，流丹浃席。既枕边语，言“林四娘”。公详诘。曰：“一世坚贞，业君轻薄殆尽矣。有爱妾，但图永耳，絮絮何？”无何，鸡鸣，遂。由此夜夜必至。每与阖户雅饮。谈及音律，辄剖悉宫商 。公遂意其工度曲 。曰：“儿所习。”公请一领雅奏。女曰：“久矣不托音 ，节奏强半遗忘 ，恐知者笑耳。”再强，乃俯首击节 ，唱伊凉调 ，其声哀婉 。歌已，泣。公亦酸恻 ，抱慰曰：“卿勿亡国音 ，使人悒悒 。”女曰：“声宣意，哀者不使乐，亦犹乐者不使哀。”两人燕昵，琴瑟。
既久，人窃听，闻其歌者，无不流涕。夫人窥见其容，疑人世无此妖丽，非鬼必狐；惧厌蛊，劝公绝。公不听 ，但固诘。女愀曰：“妾，衡府宫人 。遭难死，十七年矣。君高义，托燕婉，实不敢祸君。倘见疑畏，即从此辞。”公曰：“我不嫌；但燕若此，不不知其实耳。”乃问宫中。女缅述 ，津津听。谈及式微际 ，则哽咽不语。女不甚睡，每夜辄诵准提、金刚诸经咒 。公问：“九原忏耶 ？”曰：“一。妾思终身沦落，度生耳 。”又每与公评骘诗词 ，瑕辄疵 ；至句，则曼声娇吟。意绪风流 ，使人忘倦。公问：“工诗乎？”曰：“生亦偶。”公索其赠。笑曰：“儿女语，乌足高人。”
居三年。一夕，忽惨告别。公惊问。答云：“冥王妾生前无罪，死犹不忘经咒，俾生王。别在今宵，永无见期。”言已，怆。公亦泪。乃置酒相与痛饮。女慷慨歌，哀曼音，一字百转；每至悲处，辄便呜咽。数停数，终曲，饮不畅。乃，逡巡别。公固挽，又坐少。鸡声忽唱，乃曰：“必不久留矣。君每怪妾不肯献丑；今将长别，率一章 。”索笔构，曰：“悲意乱，不推敲 往前走，恰遇任京兆尹的韩愈。韩愈说：“‘敲’字佳。”详《全唐诗话》。遂喻指诗文字句的斟酌、探求。">，乖音错节，慎勿示人。”掩袖。公送诸门外，湮。公怅悼良久。视其诗，字态端，珍藏。诗曰：“静镇深宫十七年，谁将故国问青 ？闲殿宇封乔木，泣望君王化杜鹃 。海国波涛斜夕照，汉萧鼓静烽烟 。红颜力弱难厉 ，惠质悲问禅 。日诵菩提千百句 ，闲贝叶两三篇 。高唱梨园歌代哭 ，请君独听亦潸 。”诗中重复节，疑有错误。
据《聊斋志异》铸雪斋抄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