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远张旦 ，疎狂不羁 。读书萧寺 。邑令鲁公，三韩人 。有女猎。生适遇诸野，见其风姿娟秀，着锦貂裘，跨骊驹，翩若画。归忆容华，极意钦。闻女暴卒，悼叹绝。鲁远，寄灵寺中 ，即生读所。生敬礼神明，朝必香，食必祭。每酹祝曰 ：“睹卿半面，长系梦魂；不图玉人 ，奄物化 。今近在咫尺，邈若河山，恨何！生有拘束，死无禁忌，九泉有灵，珊珊 ，慰我倾慕。”日夜祝，几半月。
一夕，挑灯夜读，忽举首，则女子含笑立灯。生惊致问。女曰：“感君情，不已，遂不避奔嫌。”生喜，遂共欢。此无虚夜。谓生曰：“妾生弓马，獐杀鹿快，罪孽深重，死无归所。诚爱妾，烦代诵《金刚经》一藏数 ，生生世世不忘。”生敬受教，每夜，即柩前捻珠讽诵 。偶值节序，与偕归。女忧足弱，不跋履 。生请抱负行，女笑从。抱婴儿，殊不重累。遂常。考试亦载与俱。行必夜。生将赴秋闱 ，女曰：“君福薄，徒劳驰驱。”遂听其言止。积四五年，鲁罢官，贫不舆其榇 ，将就窆 ，苦无葬。生乃陈：“某有薄壤近寺，愿葬女公子。”鲁公喜。生又力营葬。鲁德，莫解其故。鲁，二人绸缪平日。
一夜，侧倚生怀，泪落豆，曰：“五年，今别矣！受君恩义，数世不足酬！”生惊问。曰：“蒙惠及泉人，经咒藏满，今生河北卢户部。不忘今日，此十五年，八月十六日，烦一往。”生泣曰：“生三十余年矣；又十五年，将就木焉 ，将何？”女亦泣曰：“愿奴婢报 。”少间曰：“君送妾六七。此荆棘，妾衣长难度。”乃抱生项。生送至通衢，见路傍车马一簇，马或一人，或二人；车或三人、四人、十数人不等；独一钿车 ，绣缨朱幰 ，仅一老媪在焉。见女至，呼曰：“乎？”女应曰：“矣。”乃回顾生云：“尽此，且；勿忘所言。”生诺。女行近车，媪引手，展軨即 ，车马阗咽 。
生怅怅归，誌日壁。因思经咒效 ，持诵益虔。梦神人告曰：“汝志良嘉。但须南海 。”问：“南海远？”曰：“近在方寸 。”醒其旨，念切菩提 ，修行倍洁。三年，次子明、长子政，相继擢高科 。生虽暴贵，善行不替 。夜梦青衣人邀，见宫殿中坐一人，菩萨状，逆曰：“子善喜。惜无修龄 ，幸请帝矣。”生伏稽首。唤，赐坐；饮茶，味芳兰。又令童子引，使浴池。池水清洁，游鱼数，入温，掬有荷叶香。移，渐入深处，失足陷，涉灭顶 。惊寤，异。由此身益健，目益明。捋其须，白者尽籁簌落，又久，黑者益落。面纹亦渐舒。至数月，颔秃面童 ，宛十五六。辄兼游戏，亦犹童。饰边幅 ；二子辄匡救 。未几，夫人老病卒。子求继室朱门。生曰：“待吾至河北，娶。”
屈指已及约期，遂命仆马至河北。访，果有卢户部。先是，卢公生一女，生言，长益慧，父母最钟爱 。贵委禽，女辄不。怪问，具述生前约。共计其年，笑曰：“痴婢！张郎计今年已半百，人变迁，其骨已朽；纵其尚在，童齿壑矣 。”女不听。母见其志不摇，与卢公谋，戒阍人勿通客，期绝其望。未几，生至，阍人拒。退返旅舍，怅恨无所计。闲游郊郭，因循暗访。女谓生负约，涕不食。母言：“渠不，必已殂谢；即不，背盟罪，亦不在汝。”女不语，但终日卧。卢患，亦思一见生人，乃托游遨 ，遇生野。视，少年，讶。班荆略谈 ，甚倜傥 。公喜，邀至其。方将探问，卢即遽，嘱客暂独坐，匆匆入内告女。女喜，力。窥审其状不符，零涕返，怨父欺罔 。公力白其是。女无言，但泣不止。公，意绪懊丧，客殊不款曲 。生问，“贵族有户部者乎？”公漫应。首他顾，似不属客 。生觉其慢 ，辞。女啼数日卒。生夜梦女，曰：“顾者果君耶？年貌舛异 ，觌面遂致违隔。妾已忧愤死。烦向土祠速招我魂，活，迟则无及矣。”既醒，急探卢氏门，果有女，亡二日矣。生恸，进吊诸其室。已梦告卢。卢从其言，招魂归。启其衾，抚其尸，呼祝。俄闻喉中咯咯有声。忽见朱樱乍启 ，坠痰块冰。扶移榻，渐复吟。卢公悦，肃客 ，置酒宴。细展官阀 ，知其巨，益喜。择吉礼。居半月，携女归。卢送至，半年乃。夫妇居室，俨耦 ，不知者误子妇姑嫜焉 。卢公逾年卒。子最幼，豪强所中伤，产几尽。生迎养，遂焉。
据《聊斋志异》铸雪斋抄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