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，中州旧子 。聘尤太守女 ，字庚娘，丽贤。逑甚敦 。流寇乱 ，人离逷 。金携南窜。途遇少年，亦偕妻逃者，言广陵王十八 ，愿前驱 。金喜，行止与俱。至河，女隐告金曰：“勿与少年同舟。彼屡顾我，目动色变 ，中叵测 。”金诺。王殷勤觅巨舟，代金运装，劬劳臻至 。金不忍却。又念其携有少妇，应亦无他。妇与庚娘同居，意度亦颇温婉。王坐舡头 ，与橹人倾语，似甚熟识戚。未几，日落，水程迢递 ，漫漫不辨南北 。金四顾幽险，颇涉疑怪。顷，皎月初升，见弥望皆芦苇 。既泊，王邀金父子户一豁 ，乃乘间挤金入水 。金有老父，见号。舟人篙筑 ，亦溺。生母闻声窥，又筑溺。王始喊救。母，庚娘在，已微窥 。既闻一尽溺，即亦不惊，但哭曰：“翁姑俱，我安适归 ！”王入劝：“娘子勿忧，请从我至金陵。中田庐，颇足赡给，保无虞 。”女收涕曰：“此，愿亦足矣。”王悦，给奉良殷。既暮，曳女求欢。女托体姅 ，王乃就妇宿，初更既尽，夫妇喧竞 ，不知何由。但闻妇曰：“若所 ，雷霆恐碎汝颅矣！”王乃挝妇 。妇呼云：“便死休！诚不愿杀人贼妇！”王吼怒，捽妇。便闻骨董一声 ，遂哗言妇溺矣。
未几，抵金陵，导庚娘至，登堂见媪。媪讶非故妇。王言：“妇堕水死，新娶此耳。”归房，又犯。庚娘笑曰：“三十许男子，尚未经人耶 ？市儿初合卺，亦须一杯薄浆酒；汝沃饶 ，即不难。清醒相，是何体段 ？”王喜，具酒酌。庚娘执爵，劝酬殷恳。王渐醉，辞不饮。庚娘引巨碗，强媚劝。王不忍拒，又饮。是酣醉，促寝。庚娘撤器烛，托言溲溺；房，刀入，暗中手索王项，王犹捉臂昵声。庚娘力切，不死，号；又挥，始殪 。媪仿佛有闻，趋向，女亦杀。王弟十九觉焉。庚娘知不免，急刎；刀钝缺不入 ，启户奔。十九逐，已投池中矣；呼告居人，救已死，色丽生。共验王尸，见窗一函，视，则女备述其冤状。群烈，谋敛资殡 。明，集视者数千人；见其容，皆朝拜。终日间，金百，是葬诸南郊。者珠冠袍服，瘗藏丰满焉 。
初，金生溺，浮片板，不死。将晓，至淮，舟所救。舟盖富民尹翁专设拯溺者。金既苏，诣翁申谢。翁优厚，留教其子。金不知亲耗，将往探访，故不决。俄白：“捞死叟及媪。”金疑是父母 ，奔验果。翁代营棺木。生方哀恸，又白：“拯一溺妇，言金生其夫。”生挥涕惊 ，女子已至，殊非庚娘，乃十八妇。向金哭，请勿相弃。金曰：“我方寸已乱 ，何暇谋人？”妇益悲。尹审其故，喜报，劝金纳妇。金居丧辞 ，“且将复仇，惧细弱累 。”妇曰：“君言，庚娘犹在，将报仇居丧耶？”翁其言善，请暂代收养，金乃许。卜葬翁媪，妇缞绖哭泣 ，丧翁姑。既葬，金怀刃托钵，将赴广陵 。妇止曰：“妾唐氏，祖居金陵，与豺子同乡，前言广陵者，诈。且江湖水寇，半伊同党；仇不复，取祸耳。”金徘徊不知所谋。忽传女子诛仇，洋溢河渠，姓名甚悉 。金闻一快，益悲。辞妇曰：“幸不污辱。有烈妇此，何忍负再娶？”妇业有说 ，不肯中离，愿居媵妾。有副将军袁公 ，与尹有旧，适将西，尹；见生，相知爱，请记室 。无何，流寇犯顺 ，袁有勋 ；金参机务 ，叙劳 ，授游击归 。夫妇始合卺礼。居数日，携妇诣金陵，将展庚娘墓 。暂镇江，登金山 。漾舟中流，歘一艇，中有一妪及少妇，怪少妇颇类庚娘。舟疾，妇窗中窥金，神情益肖。惊疑不敢追问，急呼曰：“群鸭儿飞耶 ！”少妇闻，亦呼云：“馋猧儿吃猫子腥耶 ！”盖年闺中隐谑 。金惊，反棹近，真庚娘。青衣扶舟 ，相抱哀哭，伤感行旅。唐氏嫡礼见庚娘 。庚娘惊问，金始备述其由。庚娘执手曰：“同舟一话，常不忘，不图吴越一矣 。蒙代葬翁姑，所首谢，何此礼相向？”乃齿序，唐少庚娘一岁，妹。
先是，庚娘既葬，不知历几春秋。忽一人呼曰：“庚娘，汝夫不死，尚重圆。”遂梦醒。扪，四面皆壁，始悟身死已葬。觉闷闷，亦无所苦。有恶少窥其葬具丰，冢破棺，方将搜括，见庚娘犹活，相共骇惧。庚娘恐其害己，哀曰：“幸汝辈，使我睹日，头簪珥，悉将。愿鬻我尼，更少直。我亦不泄。”盗稽首曰：“娘子贞烈，神人共钦。人辈不贫乏无计，此不仁。但无漏言，幸矣，何敢鬻尼！”庚娘曰：“此我乐。”又一盗曰：“镇江耿夫人，寡无子，若见娘子，必喜。”庚娘谢。拔珠饰，悉付盗。盗不敢受；固与，乃共拜受。遂载，至耿夫人，托言舡风所迷 。耿夫人，巨，寡媪度 。见庚娘喜，已 。适母子金山归。庚娘缅述其故 。金乃登舟拜母，母款若婿。邀至，留数日始归。往不绝焉。
异史氏曰：“变前，者生，贞者死焉。生者裂人眥 ，死者雪人涕耳 。至谈笑不惊，手刃优雠，千古烈丈夫中，岂匹俦哉 ！谁谓女子，遂不比踪彦云 ？”
据《聊斋志异》铸雪斋抄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