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南戚安期，素佻达 ，喜狎妓 。妻婉戒，不听。妻林氏，贤。北兵入境 ，被俘。暮宿途中，相犯。林伪诺。适兵佩刀系床头，急抽刀刭死；兵举委诸野 。次日，拔舍 。有人传林死，戚痛悼往。视，有微息。负归，目渐动；稍稍嚬 ；扶其项，竹管滴沥灌饮，咽。戚抚曰：“卿万一活，相负者必遭凶折 ！”半年，林平复故；但首颈痕所牵，常若左顾，戚不丑，爱恋逾平昔。曲巷游 ，从此绝迹。林觉形秽，将置媵；戚执不。
居数年，林不育，因劝纳婢。戚曰：“业誓不二，鬼神宁不闻？即嗣续不承 ，亦吾命耳。若未应绝，卿岂老不生者耶？”林乃托疾，使戚独宿；遣婢海棠，襆被卧其床。既久，宵情问婢。婢言无。林不信。至夜，戒婢勿往，诣婢所卧。少间，闻床睡息已动。潜，登床扪。戚醒，问谁，林耳语曰：“我海棠。”戚却拒曰：“我有盟誓，不敢更。若似曩年，尚须汝奔就耶？”林乃床。戚是孤眠。林使婢托己往就 。戚念妻生平曾未肯不速客，疑焉；摸其项，无痕，知婢，又咄。婢惭退。既明，情告林，使速嫁婢。林笑云：“君亦不必执 。倘一丈夫子 ，即亦幸甚。”戚曰：“苟背盟誓，鬼责将及，尚望延宗嗣乎？”
林翼日笑语戚曰 ：“凡农者流 ，苗与秀不知 ，播常例不违。晚间耕耨期至矣。”戚笑。既夕，林灭烛呼婢，使卧己衾中。戚入就榻，戏曰：“佃人矣 。深愧钱镈不利 ，负此良田。”婢不语。既举，婢语曰：“处肿，颠猛不任。”戚体意温恤。已，婢伪溺，林易。此值落红，辄一，戚不知。
未几，婢腹震。林每使静坐，不令给役前。故谓戚曰：“妾劝内婢 ，君弗听。设尔日冒妾 ，君误信，孕，将复何？”戚曰：“留犊鬻母。”林乃不言。无何，婢举一子。林暗买媪，抱养母。积四五年，又产一子一女。长子名长生，已七岁，就外祖读。林半月辄托归宁 ，一往视。婢年益长，戚促遣。林辄诺。婢日思儿女，林从其愿，窃鬟 ，送诣母所。谓戚曰：“日谓我不嫁海棠，母有义男 ，业配。”
又数年，子女俱长。值戚初度 ，林先期治具，候宾友。戚叹曰：“岁月骛 ，忽已半世。幸各强健，亦不至冻馁。所阙者，膝一点 膝，因称谓孩幼。《孝经·圣治》：“故亲生膝。”常儿女写信父母的敬辞。膝一点，谓年幼儿女。">。”林曰：“君执拗，不从妾言，夫谁怨？男，两亦非难，何况一？”戚解颜曰：“既言不难，明日便索两男。”林言：“易耳，易耳！”早，命驾至母，严妆子女，载与俱归。入门，令雁行立，呼父叩祝千秋 。拜已，相顾嬉笑。戚骇怪不解。林曰：“君索两男，妾添一女。”始详述本末。戚喜曰：“何不早告？”曰：“早告，恐绝其母。今子已立，尚绝乎？”戚感极，涕不禁。乃迎婢归，偕老焉。古有贤姬，林者，谓圣矣！
据《聊斋志异》手稿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