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城刘仲堪 ，少钝典籍 ，恒杜门攻苦 ，不与世通。一日，方读，忽闻异香满室；少间，珮声甚繁。惊顾，有人入，簪珥光采 ；从者皆宫妆 。刘惊伏。人扶曰：“子何前倨恭？”刘益惶恐，曰：“何处仙，未曾拜识。前此几有侮？”人笑曰：“相别几何，遂尔梦梦 ！危坐磨砖者，非子耶 ？”乃展锦荐 ，设瑶浆，捉坐饮，与论古今，博洽非常。刘茫茫不知所。人曰：“我止赴瑶池一回宴耳 ；子历儿生，聪明顿尽矣！”遂命恃者，汤沃水晶膏进。刘受饮讫，忽觉神澄彻。既曛黑 ，从者尽，息烛解襦，曲尽欢。未曙，诸姬已复集。人，妆客故，鬓修整，不再理。刘依依苦诘姓字 ，答曰：“告郎不妨 ，恐益君疑耳。妾，甄氏；君，公幹身 。日妾故罹罪，实不忍，今日，亦聊报情痴。”问：“魏文安在 ？”曰：“丕，不贼父庸子耳。妾偶从游嬉富贵者数载，即不复置念。彼曩阿瞒故 ，久滞幽冥，今未闻知，反是陈思帝典籍 ，一见。”旋见龙舆止庭中 。乃玉脂合赠刘，别登车，云推。
刘是文息进。追念人 ，凝思若痴。历数月，渐近羸殆 。母不知其故，忧。一老妪，忽谓刘曰：“郎君意颇有思否？”刘言隐中情 ，告。妪曰：“郎试尺一书 ，我邮致。”刘惊喜曰：“子有异术，向日昧物色 。果，不敢忘。”乃折柬函，付妪便。半夜返曰：“幸不误。初至门，门者我妖，加缚絷。我遂郎君书，乃将。少顷唤入，夫人亦欷歔，言不复。便裁答。我言：‘郎君羸惫，非一字所瘳。’夫人沉思久，乃释笔云：‘烦先报刘郎，即送一佳妇。’濒行，又嘱：‘适所言，乃百年计；但无泄，便永久矣。’”刘喜，伺。明日，果一老姥率女郎，诣母所，容色绝世，言陈氏；女其所 ，名司香，愿求妇。母爱，议聘；更不索资，坐待礼。惟刘知其异，问女：“系夫人何人？”答云：“妾铜雀故妓 。”刘疑鬼。女曰：“非。妾与夫人俱隶仙籍，偶罪谪人间。夫人已复旧位；妾谪限未满，夫人请曹 ，暂使给役，留皆在夫人，故长侍床箦耳。”一日，有瞽媪牵黄犬丐食其，拍板俚歌 。女窥，立未定，犬断索咋女。女骇走，罗衿断。刘急杖击犬。犬犹怒，龁断幅，顷刻碎麻，嚼吞。瞽媪捉领毛，缚。刘入视女，惊颜未定，曰：“卿仙人，何乃畏犬？”女曰：“君不知：犬乃老瞒所化，盖怒妾不守分香戒 。”刘买犬杖毙。女不，曰：“帝所罚，何擅诛？”
居二年，见者皆惊其艳，审所从，殊恍榴，是共疑妖。母诘刘，刘亦微其异。母惧，戒使绝。刘不听。母觅术士，法庭。方规坛 ，女惨曰：“本期白首；今老母见疑，分义绝矣 。我，亦复非难，但恐非禁咒遣耳！”乃束薪爇火，抛阶。瞬息烟蔽房屋，面相失。忽有声震雷。已烟灭，见术士七窍流血死矣。入室，女已渺。呼妪问，妪亦不知所。刘始告母。妪盖狐。
异史氏曰：“始袁，终曹，注意公幹 ，仙人不应若是。平论：奸瞒篡子 ，何必有贞妇哉？犬睹故妓，应悟分香卖履痴，固犹妒耶？呜呼！奸雄不暇哀，人哀已 ！”
据《聊斋志异》铸雪斋抄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