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原宗子 ，从父游 ，流寓广陵 。父与红桥林妪有素 。一日，父子红桥，遇，固请诸其，瀹茗共话 。有女在旁，殊色。翁亟赞。妪顾宗曰：“郎温婉处子，福相。若不鄙弃，便奉箕帚 ，何？”翁笑，促子离席，使拜媪曰：“一言千金矣！”先是，妪独居，女忽至，告诉孤苦。问其字，则名嫦娥。妪爱留，实将奇货居 。宗年十四，睨女窃喜，意翁必媒定；翁归若忘。灼热 ，隐白母。翁笑曰：“曩与贪婆子戏耳。彼不知将卖黄金几何矣，此何易言 ！”
逾年，翁媪并卒。子不忘情嫦娥，服将阕 ，托人示意林妪。妪初不承。宗忿曰：“我生平不轻折腰，何媪视不值一钱？若负前盟，须见！”妪乃云：“曩或与翁戏约 ，容有。但无言，遂忘却。今既云云，我岂留嫁王耶 ？日日装束，实望易千金；今请半焉，乎？”宗度难办，亦遂置。适有寡媪僦居西邻，有女及笄，名颠。偶窥，雅丽不减嫦娥。向慕，每馈遗阶进 ；久渐熟，往往送情目，语无间，一夕，逾垣乞火。宗喜挽，遂相燕。约嫁娶，辞兄负贩未归。由此蹈隙往，形迹周密 。一日，偶经红桥，见嫦娥适在门内，疾趋。嫦娥望见，招手，宗驻足；女又招，遂入。女背约让宗 ，宗述其故。女入室，取黄金一铤付，宗不受，辞曰：“分永与卿绝，遂他有所约。受金卿谋，是负人；受金不卿谋，是负卿：诚不敢有所负。”女良久曰，“君所约，妾颇知。其必无；即，妾不怨君负。其速行，媪将至矣。”宗仓卒无主，受归。隔夜，告颠。颠深其言，但劝宗专嫦娥。宗不语；愿 ，宗乃悦。即遣媒纳金林妪，妪无辞，嫦娥归宗。入门，悉述颠言。嫦娥微笑，阳怂恿。宗喜，急一白颠，颠迹久绝。嫦娥知其己，因暂归宁，故予间 ，嘱宗窃其佩囊。已颠果至，与商所谋，但言勿急。及解衿狎笑，胁有紫荷囊，将便摘取。颠变色，曰：“君与人一，与妾二！负郎！请从此绝。”宗曲意挽解，不听，竟。一日，其门探察，已另有吴客僦居其中；颠子母迁已久，影灭迹绝，莫问讯。
宗娶嫦娥，暴富 ，连阁长廊，弥亘街路 。嫦娥善谐谑，适见人画卷，宗曰：“吾谓，卿无两，但不曾见飞燕、杨妃耳 。”女笑曰：“若见，此亦何难。”乃执卷细审一，便趋入室，镜修妆，效飞燕舞风 ，又杨妃带醉 。长短肥瘦，随变更；风情态度，卷逼真。方态，有婢外至，不复识，惊问其僚 ；复向审注 ，恍始笑。宗喜曰：“吾一人，千古人，皆在床闼矣！”
一夜，方熟寝，数人撬扉入，火光壁。女急，惊言：“盗入！”宗初醒，即呜呼。一人白刃加颈，惧不敢喘。又一人掠嫦娥负背，哄。宗始号，役毕集，室中珍玩，无少亡者。宗悲，恇失图 ，无复情。告官追捕，殊无音息。茬苒三四年 ，郁郁无聊，因假赴试入 。居半载，占验询察，无计不施。偶姚巷，值一女子，垢面敝衣，㑌儴丐 。停趾相，乃颠。骇曰：“卿何憔悴至此？”答云：“别南迁，老母即世 ，恶人掠卖旗 ，挞辱冻馁，所不忍言。”宗泣，问：“赎否？”曰：“难矣，耗费烦，不力。”宗曰：“实告卿：年颇称有，惜客中资斧有限，倾装货马，所不敢辞。所需奢，归营办。”女约明日西城，相丛柳；嘱独往，勿人从。宗曰：“诺。”
次日，早往，则女先在，袿衣鲜明 ，非前状。惊问，笑曰：“曩试君耳，幸绨袍意犹存 。请至敝庐，宜必报。”北行数武，即至其，遂肴酒，相与谈宴。宗约与俱归。女曰：“妾俗累 ，不从。嫦娥消息，固颇闻。”宗急询其何所，女曰：“其行踪缥缈 ，妾亦不深悉。西山有老尼 ，一目眇，问，知。”遂止宿其。明示径。宗至其处，有古寺，周垣尽颓；丛竹内有茅屋半间，老尼缀衲其中 。见客至，漫不礼。宗揖，尼始举头致问。因告姓氏，即白所求。尼曰：“八十老瞽，与世睽绝 ，何处知佳人消息？”宗固求。乃曰：“我实不知。有二三戚属，夕相，或女子辈识，未知。汝明夕。”宗乃。次日再至，则尼他，败扉扃焉。伺既久，更漏已催，明月高揭 ，徘徊无计，遥见二三女郎外入，则嫦娥在焉。宗喜极，突，急揽其袪 。嫦娥曰：“莽郎君！吓煞妾矣，恨颠饶舌 ，乃教情缠人。”宗曳坐，执手款曲 ，历诉艰难，不觉恻楚。女曰：“实相告：妾实姮娥被谪 ，浮沉俗间，其限已满；托寇劫，所绝君望耳。尼亦王母守府者 ，妾初谴，蒙其收恤，故暇常一临存 。君释妾，代致颠。”宗不听，垂首陨涕。女遥顾曰：“姊妹辈矣。”宗方四顾，嫦娥已杳。宗哭失声，不复活，因解带缢。恍惚觉魂已舍，伥伥靡适 。俄见嫦娥，捉提 ，足离；入寺，取树尸推挤，唤曰：“痴郎，痴郎！嫦娥在此。”忽若梦醒。少定，女恚曰：“颠贱婢！害妾杀郎君，我不恕！”山赁舆归。既命人治装，乃返身西城，诣谢颠；至则舍宇全非，愕叹返。窃幸嫦娥不知。入门，嫦娥迎笑曰：“君见颠耶？”宗愕不答。女曰：“君背嫦娥，乌颠？请坐待，至。”未几，颠果至，仓皇伏榻。嫦娥叠指弹，曰：“鬼头陷人不浅！”颠叩头，但求赊死 。嫦娥曰：“推人坑中，身外耶？广寒十一姑不日嫁 ，须绣枕百幅、履百双，从我，相共操。”颠恭白：“但求分工，按赍送。”女不许，谓宗曰：“君若缓颊 ，即便放却。”颠目宗，宗笑不语。颠目怒。乃乞告人，许，遂。宗问其生平，乃知其西山狐。买舆待，次日，果，遂俱归。
嫦娥重，恒持重不轻谐笑。宗强使狎戏，惟密教颠。颠慧绝，工媚。嫦娥乐独宿，每辞不夕。一夜，漏三 ，犹闻颠房中，吃吃不绝。使婢窃听。婢，不告，但请夫人往。伏窗窥，则见颠凝妆己状 ，宗拥抱，呼嫦娥。女哂退。未几，颠暴痛，急披衣，曳宗诣嫦娥所，入门便伏。嫦娥曰：“我岂医巫厌胜者 ？汝捧效西子耳 。”颠顿首，但言知罪。女曰：“愈矣。”遂，失笑。颠谓宗：“吾使娘子观音 。”宗不信，因戏相赌，嫦娥每趺坐 ，眸含若瞑。颠悄玉瓶插柳，置几；乃垂合掌，侍立其侧，樱半启，瓠犀微露 ，晴不少瞬。宗笑。嫦娥目问，颠曰：“我龙女侍观音耳 。”嫦娥笑骂，罚使童子拜。颠束，遂四面朝参 ，伏翻转，逞诸变态，左右侧折，袜磨乎其耳。嫦娥解颐，坐蹴 。颠仰首，口衔凤钩 ，微触齿。嫦娥方嬉笑间，忽觉媚情一缕，足趾，直达舍，意荡思，若不主。乃急敛神，呵曰：“狐奴死！不择人惑耶？”颠惧，释口投。嫦娥又厉责，众不解。嫦娥谓宗曰：“颠狐不改，适间几所愚。若非夙根深者 ，堕落何难！”是见颠，每严御 。颠惭惧，告宗曰：“妾娘子一肢一体，无不亲爱；爱极，不觉媚甚。谓妾有异，不惟不敢，亦不忍。”宗因告嫦娥，嫦娥遇初。狎戏无节，数戒宗，宗不听；因婢妇，竞相狎戏。
一日，二人扶一婢，效杨妃。二人目意，赚婢懈骨酣态 ，两手遽释；婢暴颠墀，声倾堵。众方哗；近抚，妃子已马嵬薨矣 。众惧，急白主人。嫦娥惊曰：“祸矣！我言何哉！”往验，不救。使人告其父。父某甲，素无行，号奔至，负尸入厅 ，叫骂万端。宗闭户惴恐，莫知所措。嫦娥责，曰：“主即虐婢至死 ，律无偿法；且邂逅暴殂 ，焉知其不再苏 ？”甲噪言：“四支已冰 ，焉有生理！”嫦娥曰：“勿哗。纵不活，有官在。”乃入厅抚尸，婢己苏，抚随手，嫦娥返身怒曰：“婢幸不死，贼奴何无状！草索絷送官府！”甲无词，长跪哀免。嫦娥曰：“汝既知罪，姑免究处。但人无赖，反复何常，留汝女终祸胎，宜即将。原价干数，速措置。”遣人押，俾浼二三村老，券证署尾 。已，乃唤婢至前，使甲问：“无恙乎？”答曰：“无恙。”乃付。已，遂召诸婢，数责遍扑 。又呼颠，厉禁 。谓宗曰：“今知人者，一笑嚬亦不轻 。谑端妾，流弊遂不止。凡哀者属，乐者属阳；阳极生，此循环定数 。婢子祸，是鬼神告渐 。荒迷不悟，则倾覆及矣。”宗敬听。颠泣求拔 。嫦娥乃掐其耳；逾刻释手，颠抚间 ，忽若梦醒，据投，欢喜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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