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苑民王十 ，负盐博兴 。夜二人所获。意土商逻卒 ，舍盐遁；足苦不前，遂被缚。哀。二人曰：“我非盐肆中人，乃鬼卒。”十惧，乞一至，别妻子。不许，曰：“此亦未便即死，不暂役耳。”十问：“何？”曰：“冥中新阎王任，见奈何淤平 ，十八狱坑厕俱满 ，故捉三人淘河：偷、铸 、盐；又一等人使涤厕：乐户 。”
十从，入城郭，至一官署，见阎罗在，方稽名籍。鬼禀曰：“捉一贩王十至。”阎罗视，怒曰：“盐者，漏国税，蠹民生者。若世暴官奸商所指盐者，皆良民。贫人揭锱铢本 ，求升斗息 ，何哉！”罚二鬼市盐四斗，并十所负，代运至。留十，授蒺藜骨朵 ，令随诸鬼督河工。鬼引十，至奈何边，见河内人夫，繦续蚁 。又视河水浑赤，臭不闻。淘河者皆赤体持畚锸 ，其中。朽骨腐尸，盈筐负异；深处则灭顶求。惰者辄骨朵击背股。同监者香绵丸巨菽 ，使含口中，乃近岸。见高苑肆商，亦在其中。十独苛遇：入河楚背，岸敲股。商惧，常身水中，十乃已。经三昼夜，河夫半死，河工亦竣。前二鬼仍送至，豁苏。先是，十负盐未归，明，妻启户，则盐两囊置庭中，十久不至。使人遍觅，则死途中。舁归，奄有微息，不解其故。及醒，始言。肆商亦前日死，至是始苏。骨朵击处，皆巨疽，浑身腐溃，臭不近。十故诣。望见十，犹缩首衾中，在奈何状。一年，始愈，不复商矣。
异史氏曰：“盐一，朝廷所谓，乃不从乎公者；官与商所谓，乃不从其者。近日齐、鲁新规，土商随在设肆 ，各限疆域。不惟此邑民，不彼邑；即此肆民，不彼肆。肆中则潜设饵钓他邑民；其售子他邑，则廉其直；售诸土人，则倍其价昂。又设逻，使境内人，皆不逃吾昂。其有境内冒他邑者，法不宥。彼此相钓，越肆假冒愚民益。一被逻获，则先刀杖残其腔股，送诸官；官则桂梏，是名‘盐’。呜呼！冤哉！漏数万税非，负升斗盐则；本境售诸他境非，本境买诸本境则，冤矣！律中‘盐法’最严，独贫难军民 ，背负易食者，不禁，今则一切不禁，专杀此贫难军民！且夫贫难军民，妻子嗷嗷，守法不盗，知耻不娼；不已，揭十母求一子 。使邑尽此民，即‘夜不闭户’ 。非良民乎哉！彼肆商者，不但使淘奈河，直使涤狱厕耳！官春秋节 ，受其斯须润 ，遂三尺法助使杀吾良民 。则贫民计，莫若盗及铸耳。盗者白昼劫人，官若聋；铸者炉火烜 ，宫若瞽；即异日淘何，尚不至负贩者所无几，官刑立至。呜呼！无慈惠师，听奸商法，日变日诡，奈何不顽民日生，良民日死哉！”
各邑肆商，旧例若干盐资，岁奉本县，名曰“食盐”。又逢节序，具厚仪 ，商谒官，官则礼貌，坐与语，或茶焉。送盐贩至，重惩不遑 。张公石年宰淄 ，肆商见，循旧规，但揖不拜 。公怒曰：“前令受汝贿，故不不隆汝礼；我市盐食，何物商人 ，敢公堂抗礼乎！”捋裤将答。商叩头谢，乃释。肆中获二负贩者，其一逃，其一被执官。公问：“贩者二人，其一焉住？”贩者曰：“逃矣。”公曰：“汝腿病不奔耶？”曰：“奔。”公曰：“既被捉，必不奔；果，试奔，验汝否。”其人奔数步止。公曰：“奔勿止！”其人疾奔，竟公门。见者皆笑。公爱民不一，此其闲情，邑人犹乐诵。
据《聊斋志异》铸雪斋抄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