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錢買虎皮、拉權勢入夥、被迫送硬股，這一系列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企業，我們不妨稱為「硬夥企業」——合夥的是那些很有害人本或人惹不的硬傢伙。
【企業猝死官場】
北京安定門外的壇是明朝修建的，當時叫方澤壇。方澤壇西門外的官街叫泰折街，即今的安定門外街。明朝的時候，商人們在官街旁搭了一些棚子做生意，按照現在的說法，那就是臨時建築。同今一樣，這些臨時建築隨時面臨著被官府拆除清理的風險。
按照嘉靖後的慣例，明朝的皇帝冬至祭，夏至祭。崇禎十三年陰曆五月三日為夏至（一六四○年六月二十一日），陰曆四月二十日時，司禮監太監派了兩個宦官工部營繕司，向該司主管路的楊所修主（近似今的處長）傳達指示，凡皇所經處，排棚、接簷、榥竿等一律拆除，肅觀瞻。楊主向各坊（近似今的街委員會）發通知後，擔執行不力，又親赴現場督辦。
據楊主說，儘管市中居處鱗集，還是遵守規定拆除了臨時建築。但是，在方澤壇泰折街的牌坊對面，偏偏有一座高架脊棚，侵占官街，棚有黃紙書：「司設監堆設錢糧公署」。
這幾個字，在當時人來非同。司設監是皇宮內廷的二十四衙門一，專管御的儀仗帷幕等物，黃紙寫明白，這裡堆設著皇的東西錢糧。有此一紙坐鎮，誰還敢動這棚子一根毫毛？
但是楊主又說，他進了，裡邊並沒有堆放「錢糧」，是一開張的燒酒雜貨店，店主是鋪戶趙二。所謂鋪戶，體就是今的工商個體戶，他們無權無勢，是太監、官吏衙役們敲詐勒索的常規對象。
就在楊主在棚子裡追問店主的姓名身分的時候，一位宦官挺身，神態倨傲反問楊主是什麼身分，同時又亮了己的身分：司設監管理官陸永受。陸太監宣稱，這棚子就是為聖駕往返準備的，果拆除，萬一皇怪罪來，誰來負責？
楊主並不嚇唬。他顏悅色請陸永受寫己的姓名職務，後勸說他不插手此，最後硬是不買太監的賬，逼令趙二立即拆除高架脊棚。楊主有備來，身後又有衙役助威，說拆便拆，哪裡肯與趙二囉嗦。
【抗害素與代價】
故楊所修己抄錄的劾太監題本，見於清代姚元的《竹葉亭雜記》卷二，我的轉述近乎逐字逐句。至於趙二與太監究竟是什麼關係，趙二的那張黃紙是怎麼弄來的，陸永受掩護趙二的動機何在，原本並無說明，我無從考證。不過，姚元在《竹葉亭雜記》卷七中又講述了另外一個故，為我們的推測提供一個參考。
姚元說，聽說明朝在嚴嵩當政的時候，「凡質庫嚴府持一帖往候者，則獻程儀三千兩。蓋此一帖即免外侮患。」
這裡需解釋兩句。嚴嵩是名鼎鼎「奸相」，位在一人萬人，為人陰險，無人敢惹。質庫是從抵押貸款業務的當鋪，這個行業在唐宋時代便相當發達了——別老長不，我國金融資本的歷史居悠久一千年。所謂程儀，則是明清流行的禮節或陋規的一種，即路費的名義送的禮物或賄賂。那兩句古文的意思是：果讓嚴府的人持嚴嵩的名片來拜訪一次，當鋪願意獻三千兩銀子為路費。
三千兩銀子是什麼意思？在嚴嵩當政時代（一五五○年前後），一兩銀子買二石米➊，依據糧價折算，這筆銀子相近於今的五百萬新台幣。這個數太了，即使從北京南京坐馬車走一個來回，不了這筆錢的一個零頭。那麼，這筆錢的整數部分究竟買了什麼呢？姚元說了，買的是「免外侮患」的力，就是消災免禍的保險單，更準確說，是通過賄賂弄來一張嚇阻豺狼的虎皮。中文中找不描述這種易的體面詞彙，「程儀」二字雖有「點蓋面」嫌，古人在遣詞造句時的苦卻不難理解。
姚元說他在乾隆四十五年（一七八○年）親眼見過這張虎皮。那是一張五寸長的紙片，滿滿寫著「嵩拜」兩個顏體字。南京「松茂」號當鋪這張虎皮當古玩收藏。遙當年，嚴嵩顯赫一時，官員的前程甚至生死在其掌握中，他又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傢伙，某官吏這張帖子會有什麼法？他當有理由推測，這當鋪或許與嚴嵩有金融往來關係，至少與嚴府說話，當鋪有此硬的關係，還是不敲詐勒索為妙。
嚴嵩晚年失寵，威風不再，那張虎皮嚇唬人的有效期最不過二十年，每年分攤的嚇唬費高達二十萬元新台幣。這二十萬元花值嗎？即使有效嚇阻豺狼，嚇住狐狸或豹子嗎？
我在段光清的《鏡湖撰年譜》讀過一個向當鋪勒索陋規的故。光二十八年（一八四八年），段光清在浙江省寧波府慈溪縣當知縣，遇了三件花錢的：一是寧波新知府任；二是浙江巡撫（省府一手）寧波閱兵路過慈溪；三是浙江學政（主管教育的副省長）寧波監考途經慈溪縣境。遵循潛規則，縣裡照例掏錢意思意思，偏偏縣財政緊張，拿不錢來。財政方面便向段光清請示，說慈溪有一個慣例，城鄉各當鋪此時幫貼費，是否發文催促一？
段光清說，此等陋規，怎麼發公文呢？你等他們商量，各當鋪願幫貼，我便接受。果不肯幫忙，你別說什麼。
商量的結果，各當鋪果「願」掏錢，「幫貼公費數千串」，相當於千兩銀子，且不留文字。
我覺我們的祖先說話特別高明。現在的表達方式，他們的所所為不就是亂攤派嗎？但是仔細品品人的措辭，「幫貼公費」——行為的主動發者一舉從索取方變了掏錢方。在「公」字面前，人「願」，表現很高的覺悟境界，這攤派搭界嗎？幫貼不是攤派。群眾的覺行動，怎麼叫攤派？
俗話說：「滅門的知縣，破的縣令。」意思是縣令合理合法子民折騰傾蕩產的步。掌握了此手段的縣太爺顏悅色來了，找你商量「幫貼公費」的公，且又不是找你一，公費的向又那麼尊貴，一個開當鋪的，即使身披著虎皮，真有膽量拒絕嗎？畢竟那張虎皮不過是一張皮，並不是真虎，連「為虎倀」的「倀」不是。這「倀」不知什麼手段從主人弄來一張名帖，賣了三千兩銀子，一旦真鬧情讓老虎知了，他有果子吃嗎？我在後邊還接著開頭的故講陸太監情鬧後的情況，諸位會發現「倀」們鬧是有風險的。更緊的理是：當鋪方面不過買了一張虎皮，了一張虎皮的價錢，並沒有提售後服務的求，沒有支付售後服務的費，難指望倀們無奉獻嗎？
這就是說，那當鋪每年花費二十萬人民幣，買來的並不是全保險，是部分保險的。至於這在程度為現實，還豺狼狐狸方面的後台、膽略智慧。我們所確信的有一點：當鋪方面最了解己的生存環境，他們的這筆投入，應該低於因官員敲詐勒索造的損失的預期值。
除了嚇阻外，虎皮會不會有助於擴市場份額呢？果有這種，價值評估就引進新的因素。不過，根據我的當代生活經驗，生意做壞，與虎皮的關係不，忽略不計罷。我認識的某些朋友，就在己公司裡掛著某首長的題字，或者掛著與某領導的合影，或者給己的公司找了頂紅帽子，據我所知，這對他們的產品競爭力並無幫助。我在某些賓館飯店裡見過這類當代虎皮，為一個消費者，我知這東西對我的選擇並無影響，或許還有一些宰客欺客的負面擔——老虎總是引發這種擔的。
其實，不僅在古今中國，披虎皮的策略在整個生物界是很普遍的，因為那是一個弱強食的世界。行為生態學有一個詞：「擬態」——明明是沒有毒的蝴蝶，偏長有毒蝴蝶的模樣；明明是低毒的蝴蝶，偏長劇毒蝴蝶的模樣。有毒的昆蟲往往色彩張揚，不但不肯偽裝隱蔽，反生怕捕食者認不己。錢商鋪戶在市場買進賣，氣生財，並無靠的加害力防禦手段，類比為無毒物。官員太監影響行政，調動合法暴力衛或者害人，不妨比喻為毒物。
在界的擬態關係中，模擬者是佔了便宜的。它們無需己製造毒素，節省了資源，又獲了近似毒物的安全度。在人類社會中，模擬者佔這個便宜，就必須分肥。鋪戶錢莊老闆每年拿部分利潤，從不惹的人手裡買一身不惹的裝扮。
按說政府應該保護他們不讓人欺負，國已經徵收了稅費，官吏們從國領取了俸祿，這種的二次分配在名義不應該存在。實際這套規矩卻很流行，因為欺負人的人通常就是官府中人，或者是官府支持的人。且，三千兩銀子的開價表明，規矩的分寸相當精確。同時表明，商人的安全
（本章未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