杂编 十一、我認出了一個小物種

情鬧級不不公公辦的程度,漕口固吃虧,既利益集團吃虧更。正因為算準了「讓步」是漕規利益集團最終的合理策略,漕口才敢鋌走險,吸對方的骨血。

【蹤跡】

一早晨,我躺在床周育民先生的《晚清財政與社會變遷》,平生初次見「漕口」、「白頸」「白規」這三個詞。反覆了幾遍,竟體會生物學發現新物種的快樂。

周先生引了一段湖南巡撫駱秉章(一七九三—一八六七)的奏摺,介紹漕糧陋規的瓜分方式,其中現了「漕口」一詞,轉抄:

官吏既視錢漕為利藪,刁衿劣監即從挾持,每人索費數十兩、百兩。人數者,一縣或至數十人,名曰「漕口」。少不遂意,則阻撓鄉戶完納,或赴司衙門砌詞控告,甚至糾聚人,闖署毆吏,釀端。➊

這段話給了一個獨特的社會群體的名稱,介紹了這個群體的人員構、規模收入,描繪了他們安身立命的根基鬥爭策略。邊拆開了細說。

【安身立命的根基】

明清兩代依靠運河南糧北調,供應京師邊防,維持漕運近六百年。圍繞著漕糧的徵收運輸,生長一套盤根錯節的潛規則體系,專有名詞曰「漕規」。

漕規是對法定利益分配方式的修改。首先修改與農民的關係,通過「浮收」刮農民幾刀;後調整內部關係,根據各的利害力分肥。漕規在歷代遭禁止。我抄錄過江蘇省常熟縣的六塊禁革漕規的石碑,從明至清跨越一百三十餘年,平均每代人在衙門漕糧倉庫前立碑一塊,禁革詞一轍嚴厲具體。

譬乾隆十七年(一七五二)的禁革碑,就點了胥吏剝刮農民的十四種花樣。碑文說,果收漕糧者「故意憎嫌,篩揚刁蹬,明加暗扣,浮收斛面,並在倉人役勒索入廒錢、篩扇錢、斛腳錢、扒錢、酒錢、票錢、鋪墊等錢,並呈樣米、順風米、養斛米、鼠耗米,及藉稱積穀,按石勒捐,巧立種種名色,婪△△△者,定行分別參處。」

這些入廒錢、順風米類的花樣,就是禁革前農民每年付的漕規。

這塊石碑還點了官員與胥吏分肥的五種花樣,禁止官員向「漕總記書」索取處:「本官不許勒取朱價、贄禮、冊費、隨禮、門包等項……倘印官婪收規禮,縱容△弊,定行嚴參治罪。」➋

在抄錄這些碑文的時候,我似乎體會立碑者的苦衷。經過數百年的博弈,誰輸誰贏早已見了分曉,各個群體利害相制,摸索了一套各相安的規矩。百姓應該少血,各級官員胥吏應該分少利,彼此形默契,構了穩定的均衡狀態,形格勢禁,改動非常難。這六塊碑本身就證明了改動難。果立碑真解決問題,何必立六塊?且碑文所禁革的一些條目居百年不變,甚至不肯改頭換面換個新名字。

在我當時的像中,這六塊碑就像威嚴的皇,肅穆屹立在那裡。果願意理睬他,他就是極其令人尊敬的。果不理他,糊弄他,他就變一塊石頭,又瞎又聾,動不動。我甚至專門寫寫這六塊碑,追究一它們所代表的東西是何為冤頭的。但是我又有一些疑惑:果說這些石碑不管,人們為什麼還一立再立?這是拉鋸戰的結果嗎?沽名釣譽的企圖嗎?難真的一點處沒有嗎?

「漕口」的謀生方式後,我認識石碑面的正式規則至少有一種處:它顯示了漕規的不合法。這是潛規則分配體系的一個柄,「漕口」機敏抓住了這個柄,並且借此安身立命。

【漕口白頸】

漕口是由「刁衿劣監」組的。「青衿」「監生」泛指一群「生員」級別的讀書人,俗稱秀才。這些人年齡差別很,從十幾歲的孩子,六十歲的老人,考入府州縣的國立學校就算數。入學後,每聽點名,在學官的教諭訓導準備考舉人。這些人收入微薄,正式在編的有一點廩膳(學生伙食費),概每二升米的樣子。編外生連這點收入沒有。

在童生——生員——舉人——進士的功名金字塔,「刁衿劣監」位於倒數二級。果不來個「范進中舉」,他們幾乎沒有謀求官職的機會。老百姓早就嗅了他們身的窮酸氣,給他們了「窮酸秀才」類難聽的名字。這種窮苦位注定了漕規這塊肥對他們的吸引力,鼓勵著他們的「刁」「劣」。

「刁衿劣監」擁有平頭百姓所缺乏的優勢。其一,他們讀書識字,了解朝廷的法規。其二,他們生活在基層,經常與官吏往,經常聚集在州縣學校裡流議論,知官吏們違法分肥的內幕。其三,他們與更高級別的官員往往有人關係,通過他們向反映情況,至少己「砌詞控告」。其四,他們已經進入吃官飯的隊伍,擁有比平民更的權利,不那麼怕見官。官吏收拾他們,又難免驚動「教委」(學政)系統,不像收拾百姓那麼容易。其五,他們人集中,就像現在的學生一樣,很容易通過集體行動分擔風險,增強力量,暗害一兩個人並不解決問題。

總,漕口熟悉資訊通,擁有資訊優勢,他們是一張傷害漕規的嘴。意識這些,就領會「漕口」二字的貼切傳神。

這種合法的、低風險低本的傷害力價值幾何呢?根據駱秉章的描述,漕口每人索費數十兩、百兩。我們假定平均索費為五十兩。當時一戶中農的年收入不過價值二、三十兩,僅憑這項收入,漕口竟養糊口,過頗為體面的生活了。漕口靠嘴掙錢,掙的正是堵嘴的錢。

駱秉章說,的時候,各縣漕口的人數至數十。假他們的分肥求不逞,便會採取三種對策:一、阻撓農戶完納漕糧;二、赴司衙門控告;三、聚眾闖入衙署,毆打官吏,釀端。

訪告狀的策略是在意料中的,不必說。發動群眾抗糧衝進官府毆打幹部均屬重罪,使來驚險萬分,特別需拿捏分寸。這個分寸就是:讓分享漕規的既利益集團認識,果他們不肯與漕口分肥,己就別繼續吃。情鬧了,鬧級不不介入,不不公公辦的程度,漕口固吃虧,既利益集團吃虧更,損失將遠遠超過漕口索取的那幾百兩銀子。兩害相權取其輕,還不及時讓步。正因為算準了讓步是漕規利益集團最終的合理策略,漕口才敢鋌走險。

「漕口」是湖南人的叫法。據周育民先生說,漕口在江蘇叫「白頸」。兩江總督陶澍(一七七九—一八三九)在<嚴禁衿棍包漕橫索陋規附片>說,有一種「米無升合,白食漕規數十兩至百兩者。人數最處,生監或至三四百名,漕規竟有二、三萬兩,實駭聽聞。」➌

這段話進一步證明:漕口這個社會集團普遍存在,漕口集團的規模頗為觀,集團分取的資源已經不是數。

【次級物種】

漕糧的陋規滋養了一個龐的利益集團,就同牛羊類的食草動物滋養了虎狼類的食動物。這並不是我杜撰的比喻。晚清思魏源(一七九四—一八五七)說:「崇陽圜萬山中,胥役虎冠。凡鄉催徵漕米,久魚其民。」➍

他勒索漕規的胥役比喻為戴著帽子的老虎,鄉催糧就是吃農民的。「戴著帽子的老虎」這個比喻形象生動,似乎魏源明確意識這種食動物與食草動物的根本區別。他們所吃的食物不同,生存技不同,在食物鏈中的位置不同,確實是兩個物種。

順著這個比喻,漕口屬於什麼動物呢?光七年(一八二七年),最高領導給了定。皇說,由於州縣找藉口需索百姓,「刁紳劣衿因持其短長,有所挾制」➎。皇明察,漕口食動物為食,在食物鏈中處於更高的位置。這有點像蝨子蚊子,但蝨子蚊子不僅吸虎狼的血,吸牛羊的血,漕口卻虎狼的血為主食品。界的進化精采紛呈,有的動物還會有專門麻痹牠們神經的毒物,毒物後還會進化善於解毒的毒物為食的動物,此軍備競賽不斷升級,生態體系日趨複雜豐富,每個生態位最終會現一個物種,充分利那個位置的資源流量流。我們的老帝國歷史悠久,社會生態的進化水平傲視全球。這個生態體系既產生了肥碩的食物種,就難免產生吃他們的次級物種。

【白規的疆界】

為一套潛規則體系,漕規劃分了官吏集團、漕幫農民集團的利益疆界,安排了官吏集團內部的分肥次序分額。那麼,經過反覆較量,在漕口與官吏集團間確立的利益再分配方案,又屬於什麼「規」呢?我們的祖先這稱為「白規」。清朝《續文獻通考》卷二,<田賦考二>中有這樣一句話:「刁劣紳衿,挾制官吏,索取白規。」➏

「白規」這兩個字讓我吃了一驚。這兩個字理解為白食漕規,理解為沒有官吏身分的白丁分享漕規,還理解為藉白吃黑形的分肥規

(本章未完)

十、地霸發跡的歷程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