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序进入八月,御堂静香首次把我介绍给“特别的客人”。
晚上九点半,我在日比谷线的广尾车站下车,一手拿着影印来的地图,一边沿着有栖川纪念公园前进。从公园的树上落下来的蝉鸣声,像隧道一样笼罩着我。
我的目的地是成于元麻布的中国大使馆旁边的小旅馆。我没有搭计程车。对当时的我而言,到平常鲜少前往的地区工作,在来回的途中慢慢散步是一大乐趣。
旅馆彷佛隐身于悠静的住宅区似的盖在隐密的地方,通道上的树木后面远远地可以看到入口处的白色灯光和门房的身影,没有霓虹灯或招牌,只有在门廊的上方用斗大的生了铁锈的英文标示著名称。
我穿过旋转门走进大厅,里面的气氛跟我就读的建于战前的大学讲堂非常类似。大理石地板已经略微磨损,只有脚踩下去的地方好像罩着土尘似的凹陷下去。室内的空气有一种沉重的时代感,可能是喷漆的墙壁长年来吸取的湿气所造成。
左边的大厅里摆着老旧的、感觉还相当不错的黑皮革沙发,约有一半坐了人,大部分都是中年以上的男女。我大概是现场最年轻的人吧?我坐在可以看到连接挑空二楼的阶梯沙发上,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,但是我要先去习惯那个地点的空气,这是男妓工作中很重要的一步。
到了约定的十点,那个女人从楼梯的中央走下来,是一个纤瘦高挑的人。
她将长度均一的头发自然地盘起来,露出宽广的额头。三宅一生设计的黑色绉折衣就像舞台装一样,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优美的仪态了。她走到楼梯中段时停下脚步,挺起胸膛,环视着四周,彷佛要把整个大厅都尽收眼底一般。一看到我,就轻轻地点点她那尖尖的下巴。我从沙发上站起来,等着她走过来。
当我们之间距离二公尺远的时候,我看到她的上臂像体育选手般充满了肌肉。
“坐下来。你就是御堂小姐那边来的男孩子吧?”
我站着轻轻地低下头。
“我叫阿领,请多指教。我该如何称呼您呢?”
她快速地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,然后依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,只有嘴角微微漾起笑意说。
“我的本名是什么无所谓,奈美子·舒密特。但是请你不要叫我舒密特小姐。坐吧。”
我配合奈美子小姐的时机坐回沙发上。她那双交叠在桌上的手,像从事肉体劳动的男性一样坚硬粗厚。
“我听御堂小姐说,你是最近她最推荐的人选,阿领,你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吗?”
我想了想,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堪称特技的手法。阿东口中的“普通”或者总是对毫无意义的事情感到迷惘的习惯并不能算是特技。
“好像没有。会不会是御堂小姐搞错了?”
“可是我听说你以时间最短的记录,成为高阶层级的男孩子。”
这是我第一次听说。看来御堂静香在私底下是相当吹捧我的。要说她是为自己的生意着想,那也真的不过是这样罢了。
“是不是真如此只要试试就知道了,我们到房里去吧?我已经备好了冰过的香槟。明天是我的生日,你知道我几岁吗?”
从事男妓的工作,随时随地都要遇到猜年龄的游戏。奈美子小姐看起来大概四十初头,但是我刻意减掉五岁回答道。
“三十六岁吧?生日快乐。”
“谢谢。尽管你说的是客套话,我还是很高兴。明天我就四十五岁了。或许跟你说什么都无法理解,不过我觉得四十岁是一个非常好的年龄。”
奈美子小姐很得意似的说完,保持着彷佛被人用线绳吊起来似的端正姿势从沙发上站起来。
房间是用两间客房打通而成的套房。一进门立刻映入眼帘的是中庭的绿意,从腰部的高度开到天花板的窗户大开着,一到夜晚变得更加凉爽的风就会吹进屋内来。前面的房间里摆设着铺着布的家具,桌旁的篮子里有一瓶香槟斜放在冰桶中。放在房间角落的立灯散发出淡淡的光芒,只能隐约看到床罩一角的卧室,灯光是熄灭的。
奈美子小姐坐到沙发上。她的背像板子一样挺直,完全没有碰到椅背。我将香槟倒进杯子里递给她,身为一个酒保,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事。我拿起酒杯说。
“祝您生日快乐。要是我到奈美子小姐这样的年纪时,也能说出同样的话就好了。我很羡慕您。”
“谢谢。要达到这个目标,最重要的就在于你现在做什么事。”
我点点头。姑且不谈法律上的善与恶,出卖身体以赚取金钱一事所代表的道德意义我完全不懂。但是,我现在被解开欲望的秘密一事所深深吸引。不管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等着我,在目前这个阶段,我完全没有意思要放弃应召男的工作。我才刚刚打开一扇门,怎么可能在什么都没看到的情况下就将门关上呢?
我们坐在沙发上闲散而悠哉地聊着天。有人说,性爱经常是男女之间最后的沟通方式,坐在对方的旁边,时而拉起对方的手来交谈,这种普通的沟通方式是很重要的性爱开端。奈美子小姐很快地就将杯子里的酒暍光了,她丝毫没有醉意的样子,开始谈起她自己的事。
“我想他人现在应该在天堂吧?我的丈夫是个德国音乐老师,他在音乐界算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人,已经过世十年了。”
奈美子小姐探寻我的目光似的看着我笑。
“如果你以为我是一个寂寞的未亡人,所以打电话召来年轻男人作陪的话,那就有点偏差了。他是一个在性方面非常开放的人。从年轻的时候开始,我们就会跟其他的夫妻交换伴侣,享受性爱派对的乐趣。可是后来他染上重病,是一种用药物和手术也治不好的病,我先生很想继续活下去,可是没有人能抗拒得了已经注定的死亡。躺在疗养院时,他的愿望就是活过下个结婚纪念日前的这几个星期。跟同一个伴侣在一起的时间越久,纪念日就会相对地增加。第一次见面的日子;第一次上床的日子;结婚纪念日;两个人的生日;大吵一架言归于好的日子;盖好一直希望拥有的房子的日子等等。他经常说,就算我死了,我也希望你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。纪念日当天,你就一边想着我,一边跟其他男人做爱吧!我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迎向美丽的高潮。可是,他终究没能活过我的生日。”
我默默地听着。奈美子小姐充满肌肉的手微微地紧握着。
“我是德国籍的,回到德国时我是有男朋友,但是这次的音乐会是三年前就决定了的,没办法更动,所以我请御堂小姐帮忙。我先生对东方男子也情有独钟,所以每次我们到日本来时,就会成为那个俱乐部的座上客。阿领曾经有失去过亲近的人的经验吗?”
我想到妈妈,默默地点点头。
“那你应该可以体会吧?以前我总认为死亡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,就像昼夜完全区隔开来一样,是发生在其他世界的事。可是一旦身边的人走了,死亡的世界就一下子来到你身边了,昼与夜之间有着黎明和黄昏。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着百分之百的光芒,也没有百分之百的黑暗,生与死就像馅饼的面皮一样,一次又一次折叠而成的。这与宗教或哲学完全无关,纯粹只是我个人的感觉,可是我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一件事。我感受到我的先生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。哪,就在那边。”
奈美子小姐将右手举向洞开的窗户。黑色的绉折衣服笔直地伸展着。
“他站在那个窗框上。是的,大约浮在半空中十五公分高的地方,我来日本参加音乐会的时候,总是会预约这家饭店最角落的房间。因为他说过,他不喜欢不能开窗的高楼饭店。你看看,虽然身在另一个世界,但是被凉风吹拂而过的舒适感好像是一样的。”
奈美子小姐喝光香槟之后,对着我露出有点害羞似的笑容。
“待会儿就要惊天动地的做爱了,我却还在这边讲这些无聊事。”
我表示,她说的事情很有意思,然后用嘴唇堵住奈美子小姐的嘴。
我们纠缠在一起,移往旁边的卧室。奈美子小姐说那天晚上的工作让她觉得疲累至极,我脱得只剩一件短裤,隔着单薄的布料为奈美子小姐纾解身体的疲累,这个工作让我学到了性爱的快乐是非常巨大的,巨大到可以纾解肉体上的疲劳。
“全身放松,请你想一些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情。”
我坐在床边,从她的身体末端移向中心部位的淋巴节,缓缓地将疲劳给推走。这一阵子我开始学起按摩,因为我认为或许对应召的工作有所帮助。这项服务颇受好评,甚至有客人不是为了性爱,而是为了接受我的按摩而指名我。他们说我的手有种特殊的感应器,能感应到酸痛的地方,纾解僵硬的力道,教按摩的老师说过,手没有力道的人,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成为一个专业人。
我将奈美子小姐翻过来,用手掌摸索着她的背。后颈的僧帽肌到扩背肌上方一带,有着像体操选手一样紧实的肌肉。我顺着肌肉的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