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青娥不知昨晚是啥睡着的，反正早是被唱戏声吵醒的。在山，一早，几乎是被鸟禽的叫声吵的。除了放牛娃的吆牛声，偶尔有人喊几声山歌，哪听的唱戏声呢？并且不是一人唱，是几十人在唱。有的在院子唱，有的就在己房唱。有乐器声，是单打独吹。一切就像山的蜂巢，突被人戳了一棍，或是被谁拿石头砸了窟窿，狂奔的蜂，噪咏一条沟，几听不见人声水响。
易青娥的剧团清晨，竟是一蜂巢遭劫的所在，感新鲜的。就急忙穿了。见胡彩香房门着。胡老师的一条腿，蹬着门框的右角，一条腿，却高高跷在门框的左方。两条腿像是撕了翅膀的鹰一，绷一字状，裆那一块儿，甚至让平行的“一”字，随着闪动的节奏，一次次变了反弓形。易青娥知，叫压腿。剧团人腿很软，随娘赶场子戏，就见他随随、有的，高高端一条腿。脚尖随便就够着鼻尖，并且一边够着，嘴一边在“咦咦啊啊”喊嗓子。胡彩香在喊，但声音像压着。见，才声“咪咪咪嘛嘛嘛”了几。
“，洗脸，我教你练练音阶、音准。”胡彩香指了指脸盆说。
易青娥见脸盆的水早打了，就轻手轻脚洗了两。厕所，哼哼唧唧问胡老师：“茅……在哪儿？”
“茅？”胡彩香一愣，“噢，我知了，厕所，是吧？你舅原叫茅着。别叫了，土气的。”
胡彩香厕所位置一指，易青娥就顺着墙角，朝那儿溜。
了门，才见，院子处是人。有高高端着腿的，有靠着墙“倒竖阳桩”的。很快就知，那不叫“倒竖阳桩”，叫“拿顶”。有在院子翻跟头的，玩棍的。不敢，眼睛杵在己的脚背。走舅的门口，听面的板鼓声，敲就跟铁锅炒豆一啪啪乱响。舅嘴念念有词的：“嘟儿——八、达、仓！仓才，仓才，仓儿令仓，一打打，才！”朝舅了一眼，见舅精力正集中着，鼓敲，己两腮帮子胀。就急忙低头走了。
叫厕所的茅，吓人，光女的边就七八坑。蹲在面的两女人，嘴在哼着戏。有些不意思蹲，就溜在门口等了等。有的，却又有进的。实在等不及，硬着头皮又溜进，在墙拐角低头蹲了。
“哎，米兰，听说今晚《向阳红》，是你唱赤脚医生？”一女的问。
米兰名字，昨晚胡彩香老师舅像提。就扯长耳朵听了。
“唉，人演不了，让咱掠掠西瓜皮哩。”
“胡说呢，你现在是黄主任的红人了，掠谁的西瓜皮呢。”
那叫米兰的像很生气，说：“谁嚼牙帮骨哩，我是人的红人了，谁嚼的？”
另一急忙说：“你热脸子，红人不？我，黑板头，不。”
那叫米兰的，一提裤子说：“谁再嚼舌头，烂舌根子。”说着一冲就了。
另一不蹲了，一边撸裤子一边说：“哟哟，朝台中间站，怕挨砖头哩。你碎×货的些。”了。
易青娥感阵阵害怕。村人相互斗，相互戳黑窝子哩，不是葱蒜、鸡蛋，就是畔子，不像剧团，像是唱戏争哩。正纠结着，就听隔壁男厕所，传几说话的声音：
“你狗贼拿了半顶，裤裆顶跟帐篷一。”
“娶媳妇，帐篷一就塌了。”
“娶鬼哩。你咱女同胞，叫社的人号完了。咱干球敲破炕板了。”
“不敲，有办法。”
“啥办法？”
“铁丝那伙捆。”
一阵哈哈笑声，就听一群人又从男厕所那边哄哄闹闹了。
易青娥觉剧团人太怪了，怪让人接受不了。
回胡彩香房，胡老师就给教拔音阶：
“1——，2——，3——，4——，5——，6——，7——。”
“——，——，米——，——，索——，拉——，西——。”
胡老师求一音一音朝唱。
嫌丑，不敢声。
胡老师就说：“唱戏怕丑，那就跑龙套了。唱戏先胆子，敢做动敢声。叫信，懂不懂？”
就试着声音往唱。在外面是一笼蜂的乱咏，声唱就唱了。
，胡老师有些惊讶：
“哎呀，哎呀，娃嗓子着哩呀！有人教吗？”
易青娥直摇头说：“有。”
是真的有。说唱，那就是放羊，在坡乱喊。跟前人，着急，不喊憋疯。就喊，就唱。有甚至嗓子唱哑了。那不是唱戏，那就是山人胡喊叫的歌子。放牛的、砍柴的、挖的，谁喊几句。易青娥生怕人丢了，，胡老师吃惊，端直舅叫说：“娃嗓子着哩！，音域宽，甜很。就是音准有点问题，是训练。不像是生的左左嗓子。教，不定教台柱子呢。”
舅就吹了：“你呢，点条件，我的外甥女胡乱朝剧团塞？你知不，爹就唱皮影戏，是远近闻名的唱呢。”
“是不是？”
“哄你。现在是不让唱了，让唱，县唱，剧团有些烂唱吓死。”
“吹，吹，吹。”
易青娥倒是隐隐糊糊听村人说，爹是唱皮影戏的。问，爹一口让嘴闭了。爹说胡说啥呢，那是“四旧”，爹啥唱了？再胡说，抽烂你的嘴。不知“四旧”是啥，就再敢问了。不是舅今提，快忘记了。
胡老师的肯定，倒是让有了信，声音就越唱越了。
胡老师又给教了些简单的动，考试方方的，说：“别蹴头缩脑的，就保准。有你舅哩。谅他谁不敢罪了你那‘刺儿头’舅。”
易青娥就照胡老师教的，先着胡老师练，午舅排练了，又舅房练。排练厅在舅房的斜面，易青娥听那整整响动了一午。
晚，舅说让戏，并就坐在乐队的边。舅说底有领导，不让闲人进观众池子乱窜的。
快演前，就随着舅舞台一侧坐了。
易青娥坐的方特别靠，加子矮，基本让乐队人挡完了。演员的头部，再就是演员的场。反倒让觉稀奇、新鲜。
啥叫演员，在最清楚：场前在拿棍相互戳着玩呢，一旦场，立马就是干部、群众、医生、支书了。尤其是场，在场立眉火眼、提气收腹的，刚一走进幕帘，立马猴身子，就骂将：“贼他妈，台热两蛋快焐熟了。”
易青娥特别担的是，今晚演。因听舅给胡老师保证，一定戏敲烂在舞台的。怎敲烂，不懂，但不是啥，是一定的。
舅在正规舞台敲戏，显比在山村更威风。乐队二十几人，平摆着。有他，是坐在一高高在的架子。架子方方正正，比农村老八仙桌些，但矮些。舅四鼓围着身子摆着。他一手操牙板，一手操鼓尺。他手、嘴、眼睛的所有动，跟乐队、演员有关。易青娥才知，敲鼓的，在西洋乐队，那就是指挥，是卡拉扬，是泽征尔。难怪舅说啥话那冲，那有底气。
戏刚始一儿，胡彩香老师就拿着一喝水杯子了。不坐，是一直站在远远的方，朝台睄着的。尤其是米兰场，不停寻找角度，从几侧幕条处，朝台张望。更的候，眼睛盯着舅。易青娥现，舅戏，就很少朝别的方瞅了。他盯着演员的动，盯着拉板胡的，盯着敲锣打镲的，几乎朝胡老师那。但他肯定知，胡老师就站在离他不远的方。那眼光，是一直带刺盯着他的。
易青娥一直担着，偏偏直戏结束，什生。在幕合的候，拉板胡的长叹了一口气说：“今晚戏，是演最浑全的。米兰进步了！”
听身“嗵”的一声响，一片像石头的布景，被胡老师踢了底朝。，谁一眼，就气冲冲走了。
奇怪的是，不胡老师的背影，舅。有的相互撇着嘴，意思像是叫舅的反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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