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济随著监寺云堂中，见满堂左右，俱铺列著禅床，有人坐在面。监寺指著一空处，：‘济！此处无人，你坐罢！’济就爬禅床，却又不知该横该竖，因向监寺：‘我初入法门，尚不知怎坐的，乞师兄教我。’监寺，你既不知，我且说与你听著：
‘不立，不眠。腰直，膝屈前。壁竖正中，不靠两边。其眉垂其目，其手接其拳。神清爽，静是安，口中气入不，鼻内息断又连。一尘不染，万念尽捐。休生怠惰，免招愆。不背此义，谓坐禅！’
济听了一番言词，甚恍惚，已此，无奈何，勉强爬禅床，照监寺所说规矩坐。初尚有精神支撑住了，无奈坐三更，精神疲倦。忽一昏沉，早从禅床跌了，止不住连声叫苦。监寺听见，慌忙进说：‘坐禅乃入初功，怎不留，却贪著睡，致跌。论禅规，本该痛责，姑念初犯，且恕你一次！若再此，定不饶。’监寺说完。
济将手头一摸，已跌一疙瘩了，无奈何，挣又坐，坐，一睡思昏昏，不知不觉，又跌了。监寺听见又进斥说了一番，不期济越坐越挣挫不，一连又跌了两跤，跌头七块八块的青肿。监寺怒：‘你连犯禅规，若再饶你，越怠惰了！’遂提竹板：‘新剃光头，正试试！’便向头打一，打济抱著头乱叫：‘头已跌了许疙瘩，又加一竹板，疙瘩又加疙瘩，叫我何？我告诉师父！’监寺：‘你跌了三四次，我打你一，你倒告诉师父，我且再打几，免师父说我卖法！’提竹板又打，济方才慌了：‘阿哥，是我不是，饶了我罢！’监寺方冷笑著了。
渐渐明，济走，头一摸，七八块的无数疙瘩，连声：‘苦恼！苦恼！才坐一夜，早已满头疙瘩，若坐几夜，颗头那安放许疙瘩，真是苦恼！’是入了禅门又不退悔，且再熬，又熬了两月，觉禅门中苦恼万千，趣味一毫有。因：‘我此实指望明见，有些悟。今坐在聋听瞎视中，与土木何异？昔日在，醇醲酒，香脆佳肴，尽我受。此，黄菜淡饭，吃半碗不，何日子。不辞了长老，俗罢，免在此受苦。’立定了念头，急急跳禅床，往外就走。走云堂门首，早有监寺拦住：‘你才解，何又？’济：‘牢罪人，放他水火，是禅堂，怎管的紧？’监寺法，便：‘你，须速。’济不答应，了云堂，一直的走方丈室。那远长老正在入定，伽蓝神早巳告知其故，所连忙殿，见济已立在面前。遂问济：‘你不坐禅，此做甚？’济：‘告吾师，弟子实在不惯坐禅，求我师放我俗罢。’长老：‘我前日原曾说，容易俗难。汝既已，岂有俗理？况坐禅乃僧一义，你何不惯？’济：‘老师但说坐禅功，岂不知坐禅苦？’待弟子细说与老师听：
坐禅原明，茫茫漠漠，愈不明。静功指望见，那几日昏昏沉沈，愈难见。睡不许睡，强挣背折腰驼；立不容立，硬竖筋疲力倦。向晚，膝骨伸不；夜深，眼皮睁不。不偏不侧，项顶戴无木枷；难转难移，身体坐不牢狱。跌，脸肿头青；爬，手忙脚乱。苦已难熬，监寺又加竹板几；佛恩洪，老师救我命一条！
长老笑：‘你怎将坐禅说般苦。此非坐禅不妙，皆因你不识坐禅妙，快再坐，坐妙方知其妙。今，就是坐不法，我且叫监寺不打你，你何？’济：‘就打几挨，是酒不见面，实难忍熬。弟子佛法最宽，岂一一与人计较。今杜撰了两句佛语，聊解嘲，乞我师垂鉴。’长老：‘甚佛语，念与我听？’济：‘弟子不是贪口，一块两块，佛不怪。一腥两腥，佛不嗔。一碗两碗，佛不管，不知是不是？’长老：‘佛不怪不嗔任你，岂不惭愧？皮囊有限，命无穷，决不差了念头！’济不敢再言。正说话间，听斋堂敲云板，侍者奉饭，长老就叫济同吃，济一面吃，一面长老碗中，有些粗糙面筋，黄酸韭菜，并无食受，不胜感激，遂口占四句：
黄碗内几星麸，半是酸韭半是瓠；
誓不生违佛教，生碗中无。
长老听了：‘善哉！善哉！汝既晓此理，又何生他？’济言：‘不瞒吾师说，晓是晓，是熬不。’长老，你了几？坐了几？参悟了几？便此著急，岂不闻：
月白风清良夜何？静中思动意差讹；
雪山巢顶芦穿膝，铁杵针石磨。
济听了：‘弟子工夫尚浅，愿力未深，怎敢便生厌倦，不习勤劳。但弟子拜师，并未曾蒙我师指教一话头，半句偈语，实使弟子日坐在糊涂桶中，岂不闷杀！’长老：‘此虽是汝进猛勇，但觉太急了些。罢！罢！近前。’济有甚话头吩咐，忙忙走面前，不防长老兜脸的一掌，打了一跌：‘处尚不醒悟，倒向老僧寻路，且打你记！’那济在，将眼睁了两睁，头点了两点。忽爬将，并不口，紧照著长老前一头撞，竟将长老撞翻，跌禅椅，迳向外飞奔了。长老高叫有贼、有贼。众僧听见长老叫喊，慌忙一齐走问：‘贼在那？不知偷了些甚东西？’长老：‘并非是银钱，不是物件偷的，是那禅门宝！’众僧：‘偷甚宝？是谁见了？’长老：‘是老僧亲眼见，不是别人，就是济。’众僧：‘既是济，有何难处，待我等捉，与长老取讨！’长老：‘今日且休，待我明日问他取讨罢。’众僧不知是何义理，恍恍惚惚的散了。
却说济被长老一棒一喝，点醒了前因，不觉洒，根，顿超乘。走方丈室，便直入云堂中，叫：‘妙妙妙！坐禅原倒耍子！’遂爬禅床，向著首的尚一头撞，：‘坐禅妙不妙？’那知尚慌了：‘是甚规矩？’济：‘坐不耐烦，耍耍何妨？’又著次首的尚是一头撞，：‘坐禅妙不妙？’尚急：‘是甚理？’济：‘坐厌烦了，玩玩何碍？’满堂中众尚见济般模，说：‘济你莫非疯了？’济笑：‘我不是疯，怕你倒是疯了。’那济在禅床口不住、手不住，就闹了一夜，监寺那禁住他，次日众僧三三五五向长老说。长老暗：‘我济见我，何等苦恼，被我点化几句，忽此快活，是参悟前因，故游戏吐灵机。若不，怎够一旦活泼此，我且考证他一番，便知一切。’遂令侍者撞钟擂鼓，聚集僧众。长老升坐法堂，先令众宣念了一遍【净土咒】，见长老方宣布：我有一偈，众听著：
昨夜三更月甚明，有人晓点头灯；
蓦年，方一坦平。
长老念罢，：‘人生既有今世，有前世与世。世未，不知何境界，姑且勿论。前世乃风光，已曾经历，何不知？汝众虽根器不同，却有一不从前世，不知汝众中亦有灵光不昧，记本面目者否？’众默，无一人答。
此济正在浴堂中洗浴，听钟鼓响，连忙系了浴裤，穿袈裟，奔入法堂。正值长老问，并无一人回答，济随即前长跪：‘我师不必疑，弟子睡在梦中，蒙师慈唤醒，已记了。’长老：‘你既记，何不人众前，将底露了。’济：‘露不难，是老师不嫌我粗鲁。’那济就在法座前，头著，脚向，突一觔斗，正露了前的东西。众无不掩口笑，长老反是欢欢喜喜的：‘此真是佛。’竟了法座回方丈室。
些众晓甚，见济颠颠痴痴，此丑态，长老不加惩治，反羡叹不已，尽皆不平。那监寺职诸僧方丈室禀长老：‘寺内设立清规，命众持守。今济佛前无礼，在师座前狂，已犯佛门正法。今番若恕了他，何惩治他人？望我师万勿姑息！’长老：‘既此，单子何在？’首座忙呈单子，长老批示。长老接了单子，众僧：‘法律设，原常人，岂一概施！’遂在单子面批十字：
‘禅门广，岂不容一颠僧。’
长老批完，付与首座，首座接了，与众僧同了，皆默默退，一不相埋怨。此，竟称‘济’做‘济颠’了。正是：
葫芦不易分真假，游戏应难辨是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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