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江一帶頭，其他紳商跟著捐了些，幾內，居募了九萬兩銀子。各種規格的炮近日內陸續運來一百座，曾國藩將銀子撥各營，命令啟程準備。
著水陸各營人馬這些日子來忙著擦磨刀槍，發放軍備，搬運糧草，修繕戰船，一派熱火朝的戰前繁忙景象，曾國藩裏又興奮又激動。已是午夜時分，蒸水湘水匯處的石鼓嘴，臨時搭的修造廠裏，仍燈光明亮，爐火熊熊。清脆的金屬撞擊聲，一聲聲傳進趙祠堂。曾國藩站在頂樓，深情向石鼓嘴方向望，似乎見了從鐵砧飛濺的火星，見了圍觀湘勇紅通通的笑臉，一時潮伏難平。
曾國藩生穩重，不是那種情感易易落的輕薄人。從跟著唐鑒研習程朱理學後，更是覺求為人處世、辦治學，理智，少感情，他崇拜，模仿學習那種從容鎮靜、藏智勇於中不露聲色的古代名相風度。今夜，一顆卻像走火入魔樣不安定。他點燃一支香，閉著眼睛，盤腿坐在床，努力像著當年謝安在淝水戰前圍棋賭墅，捷報後圍棋故的那種超人理智，強制己安定來——
是的，曾國藩有千百條理由興奮激動。從「勿言一勺水，會有蛟龍蟠」「猶當同郭與李，手提兩京還子」「樹德追孔孟，拯時儷諸葛」，從少年青年中年，一種渴望建功業，做非常人的理，一直貫穿著他的一生。但過，這種理流露在詩文中，間或流露在與至親友的書信談話中。這些年來，官運雖亨通，究竟沒有功勳。今，經過一年來忍辱負重、含辛茹苦的組建、訓練，他的手中已有水陸二十營一萬湘勇，加長夫在內，將近二萬。他是這支人馬名符其實的統帥，等他一聲令，水陸兩路並進，旌旗蔽空，戰艦雲，真謂浩浩蕩蕩、威風凜凜。今後，他將親指揮這支人馬，殲滅長毛，收復失，做郭、李、諸葛的業。三十年來的理，今朝一旦為現實，這個從荷葉塘走，沒有祖業靠山，全憑我奮鬥的農子弟，情是何等的感慨萬端！
此刻，他蟒蛇精投胎的傳說，陳敷的預言。公侯將相，真的已是指日間的了！當年的文弱書生，真的已是扭轉乾坤的巨人了！
此刻，他長沙市民「曾剃頭」的咒罵，鮑豹、鄧紹良的驕橫，忍氣吞聲、移師衡州的痛苦。現在，這支湘勇已經建來了，馬就打勝仗，揚眉吐氣了！人即將，他曾國藩不是一個平庸的人！
此刻，他還皇的殷殷廑注，恭王、肅學士的熱忱推薦，鏡海師一生名望為擔保的極端信賴，渾身熱流滾滾。「我沒有辜負你們的厚望，我曾國藩將是拯世濟民的郭子儀、李泌！從此後，將頻頻捷報報答你們的知遇恩！」曾國藩幾乎從底裏呼喊來。
南國暮冬夜，氣仍寒冷，今夜曾國藩卻渾身燥熱，他解開舊棉袍的布扣子，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慰。遠處傳來一陣馬嘶，是值夜的馬伕在添加草料。「馬的盧飛快，弓霹靂弦驚。了卻君王，贏生前身後名。」幾百年前辛稼軒的長短句，彷彿就寫的此時他的情。曾國藩比辛棄疾幸運，他不必發「憐白髮生」的悲歎，他正當年富力強，就建轟轟烈烈的功業！
「這樣一場堂堂正正的討逆戰，兵前夕，應當有一篇檄文！」由辛棄疾的詞，曾國藩忽了駱賓王的《討武氏檄》。當年那場頃刻潰敗，不任何的徐敬業的討伐，本該早被歷史淘汰，就因為有駱賓王的那篇檄文，才使一千年來，人們談論不息。己這次奉旨討伐，必將取勝利，決不是徐敬業兵所比擬的，應當有一篇比《討武氏檄》更的文章！它斑斕的文采，宏的氣魄，傳神的文字，鏗鏘的聲調，伴隨著這場震古爍今的戰爭流芳百世，讓後人在讀這篇檄文時，緬懷前人的豐功偉績。
曾國藩覺前代檄文雖，但除駱賓王那篇外，非文章，那是因為是捉刀者所為。一個咬文嚼字為職的文人，怎有三軍統帥那種吞吐的氣概旋轉宇宙的雄。這篇文章當由己親手執筆！
是的，曾國藩本來就是個文的高手。進翰苑初，他便跟著梅伯言，入了桐城派的藩籬，對姚鼐的古文很喜愛，並贊同姚鼐的古文理論。曾國藩刻苦鑽研古文的寫。幾年間，他便名重京師，求其文者絡繹不絕，連房師季芝冒的詩集付梓，請曾國藩代為序；士人求曾國藩一篇文章為光榮。曾國藩深受姚鼐的影響，喜氣勢浩瀚、瑰偉飛騰、雄奇壯的陽剛，文來，氣勢充沛，聲光炯。但他才思並不敏捷，每一文，搜腸刮肚冥思苦，有時弄精疲力竭，寫後，改又改，直他滿意的時候，才拿來給朋友們。這最後改定的文章，往往文壇的很高評價。但過所的數百篇文章，跟將寫的這篇檄文相比，算了什麼！曾國藩，那些詩序、文序、壽序，那些墓表、墓銘，麼是借題發揮，麼是無病吟，麼是礙不過情面言不由衷，即使寫再，不過是一篇文章已，它決不跟這篇檄文相比。這篇檄文振士氣，贏人，威懾敵人，瓦解脅從。它的，甚至超過一支雄師勁旅，不古來，何有「傳檄定」說呢？在這樣的檄文面前，一切文人將顯軟弱無力、黯淡失色。這篇檄文，今卻於一個三軍統帥的筆！這尤其使曾國藩激動不已。古往今來，檄文何止千百，有哪篇是統帥己寫的？沒有！三軍統帥親擬討賊檄文，就憑這一點，將史無前例的榮耀記於史冊！
曾國藩越越興奮，他熄滅香頭，走床來，挑亮油燈，拿湯鵬所送的荷葉古硯，光帝御賜徽墨磨一硯濃汁，選一張細密綿軟的等宣紙，握一管兼毫湖筆，迅速寫檄文的題目：《討粵匪檄》，後離開書案，在房間裏背手踱步打腹稿。
油燈一閃一閃跳躍，照著他疲倦亢奮的長臉，照著他寬肩厚背的身軀，一會兒影子拉長長的，映在牆壁，同一根竹竿；一會兒又是一片陰影，半邊屋遮了，同了半烏雲。「這篇檄文一定超過《討武氏檄》。」曾國藩。他試圖不落駱賓王的窠臼，設計了幾種不同的佈局，但比來比，不駱賓王的。無奈，步駱氏後塵，先來罵一通討伐的對象。剛提筆，他又感困難。駱賓王對武則熟，武氏許柄在他的手裏。但曾國藩對洪秀全、楊秀清一無所知，對長毛不甚清楚。在被長毛俘虜的半中，他感覺長毛的兇惡，恨朝廷命官，但並沒有親眼見他們做過什麼壞。不過，長毛畢竟是恨的，那倘若沒有康福來救，頭早就被砍了。不管怎樣，長毛是強盜列，必須痛罵一頓，激國人的仇恨。他提筆寫來。寫一段後，又反覆斟酌字句，塗來改，最後己覺滿意了，才輕聲唸來，抑揚頓挫、高低緩急的聲調何：
為傳檄。逆賊洪秀全、楊秀清稱亂來，於今五年矣。荼毒生靈數百餘萬，蹂躪州縣五千餘。所過境，船隻無論，人們無論貧富，一概搶掠罄盡，寸草不留，其擄入賊中者，則剝衣服，搜括銀錢。銀滿五兩不獻賊者，即行斬首。男子日給米一合，驅臨陣向前，驅築城浚濠；婦人日給米一合，驅登陴守夜，驅運米挑煤。婦女不肯解腳者，則立斬其足示眾婦。船戶陰謀逃歸者，則倒抬其屍示眾船戶。
讀完這段後，他覺聲調還。近來，曾國藩在軍務暇，悟了許人世訣竅，他這些訣竅歸為「八本」：「讀書訓詁為本，詩文聲調為本，親歡為本，養生戒惱怒為本，立身不妄語為本，居不晏為本，做官不錢為本，行軍不擾民為本。」他有時，待長毛平定後，在老再蓋一棟房子，這棟房子裏典藏皇的封誥賜物，及己這些年所寫的奏摺底本、詩文日記中的圖書，就將這棟房子命名為「八本堂」，這「八本」說刻在堂，讓它與皇恩文冊一，傳給子孫後代，永保曾氏興旺。內容聲調使他滿意，曾國藩繼續寫。
他年山前與郭嵩燾的對話。對！必須打衛的旗幟，衛保教來爭取人，特別是激普讀書人的公憤。
曾國藩寫：
士不誦孔子經，別有所謂耶穌說、《新約》書，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、詩書典則，一旦掃蕩盡。此豈獨我清變，乃開闢來名教奇變，我孔子孟子所痛哭於九泉，凡讀書識字者，又烏袖手安坐，不思一為。
他覺這段寫很，很有力量，是己中感情的真切流露，為斯文輩說了久蓄於的義憤。接，曾國藩再將洪楊燒學宮、毀孔子木主，污關帝岳王像，壞佛寺院城隍社壇等話寫了一段，他此激全社會對太平軍的仇恨。最後，曾國藩宣佈己「奉子命，統帥二萬，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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