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靖港慘敗 四 曾國藩躊躇滿志,血祭出師;一道上諭,使他從頭寒到腳

二一早,石鼓嘴演武坪一帶沸騰了。五千陸勇全部穿一色的新裝,什長的官員配了馬,刀槍晃動,戰馬嘶鳴。全體陸勇聚集在演武坪,等待征的炮響。五千水勇全部登新船。這些新船整齊停泊在石鼓嘴湘江水面。近三百座西洋炮已安裝在快蟹、長龍。一個月前還是些不眼的船民農夫們,現在神氣十足站在洋炮邊,彷彿已變了勇士似的。從桑園街渡口石鼓嘴渡口一段的蒸水,則停泊著臨時雇來的兩百號民船,六七千伕役忙著裝最後一批糧草煤鹽。

三聲炮響後,塔齊布、羅澤南等人率領陸營官兵從演武坪發,走過青草橋,向北前進。曾國藩帶著郭嵩燾、劉蓉、陳士傑、黃冕等一批人來石鼓嘴江邊,他們將在此乘船隨同水師順流北。

江邊早已豎一根兩丈高的旗桿,旗桿白漆刷發亮,桿頂端掛著一面杏黃旗,旗黑絲線繡著斗一個「曾」字。江風吹動著旗幟嘩嘩響,吸引石鼓嘴千萬熱鬧的百姓。旗桿旁邊擺著一張方桌,桌滿是點燃了的蠟燭、線香。桌邊有一隻空木盤。離方桌十餘丈處,臨時搭了一個帳篷,衡州知府陸傳應帶領衡陽、清泉兩縣縣令各衙門官員,在這裏為曾國藩等置酒餞行。

曾國藩在眾人簇擁,來石鼓嘴邊。因為尚在喪期中,他仍著往日常穿的黑布舊棉袍,是由於過度興奮,臉泛著紅光,顯神采煥發。他雙手抱拳,向四方圍觀人群不停拱手,算是對他們表示問候、答謝。山山發一陣陣轟動,許人在高喊:「曾人!曾人!」曾國藩徑直向旗桿邊的方桌走。方桌前早已舖一塊蒲墊。曾國藩跪在蒲墊,望拜了三拜。

這時,一個團丁牽了一頭水牛過來。這水牛雖骨架龐,但皮褐瘦,步履蹣跚,顯是一頭已精疲力竭的老牛了。昨,曾國藩臨時決定,在湘江邊舉行隆重的血祭儀式,吩咐國葆買一頭牛來。國葆懂血祭儀式的重,在附近農高價買來一頭油光水亮、高精壯的水牛。當國葆將牛牽哥面前時,曾國藩撫摸著牛背,很是滿意,隨後歎了一口氣,對國葆說:「換一頭不耕田的老牛吧!牠還在力時,殺了惜。」

於是換了現在的這頭羸牛。昨夜,這頭牛被清水洗了三遍,又餵了些精飼料。清早來,脖子又套一條彩綢。

這頭老牛並不明白此行是在奔赴殺場,因受過昨夜的精款待,今晨一反平日奄奄待斃的神態,居揚四蹄,歡快走石鼓嘴。隊伍中走十個穿戴鮮艷、年輕力壯的團丁,他們來老牛身邊。八個人蹲,二人一組,分四組,手促住牛的四隻腳,前面兩人,一人捏住一隻角。聽見牽牛的團丁發一聲口哨,十個人同時一聲吆喝,將老牛掀翻在。牽牛的團丁迅速從腰中拔一短刀來,朝老牛的喉管猛一刺,鮮血從喉管噴。一個團丁趕快跑過來,木盆將血接住。老牛在四蹄亂踢,全身痛苦抽搐著,兩隻榛色眼珠鼓鼓望著蒼,嘴裏發一聲聲悲慘淒厲的吼叫。牠掙扎一番,慢慢氣竭力盡,終於平靜躺在沙礫,再不動彈了。

國葆過來,雙手捧著牛血,走向跪在方桌邊的哥身邊,曾國藩站來,神色異常莊重接過血盆,將它舉過頭頂,緩緩走旗桿邊,跪,默默禱告,後站,將牛血淋在旗桿,著暗紅色的鮮血順著潔白的旗桿流向土中。最後,他將木盆猛一摔。隨著木盆落聲,鑼鼓聲、軍號聲、鞭炮聲一齊響,直震動山搖,水波晃蕩。

陸傳應率領文武官員們走過來,向曾國藩敬獻酒一杯。

曾國藩接過酒杯,手指彈幾滴落在,後一飲盡。

隨一陣歡快的嗩吶聲響,陸傳應後面,兩個漢抬著一面黑底金字橫匾走過來,那匾漆著八個字:「國干城,民矚望」。曾國藩喜望外,雙手捧過,立即有親兵過來接了。曾國藩拱手向陸傳應謝:「陸太守,衡州父老所送的金匾,國藩擔當不,請太守轉達一萬湘勇的謝意。國藩亦將勉力為,不負眾望。」

陸傳應說:「祝人此旗開勝,早平逆氛,造福社稷。」

陸傳應說完後,王世全捧著一杯酒走過來說:「人,世全受東洲書院、石鼓書院四百學子的委託,向人敬一杯酒,祝人一路捷報頻傳,凱歌高奏。」

曾國藩笑著說:「國藩與全體湘勇深謝東洲、石鼓兩書院學子的意。」

從世全後面走兩個青年學子,抬著一塊藍底白字橫匾恭恭敬敬送給國藩。國藩時,那匾是八個字:「剪滅邪教,衛我孔孟」。曾國藩高興收了。

鑼鼓軍號鞭炮聲又響,曾國藩與衡州官員、東洲石鼓兩書院學子,及衡州城裏昔日的親朋友半年來新的各界人物,一一告別,滿懷著壯志將酬的豪情,邁著穩重的步伐,向停泊在江邊的拖罟走。

正在這時,一騎飛馬從北邊奔來,踏過青草橋,直向石鼓嘴衝。快歡送的人堆邊時,馬的人高喊:「曾人接旨!」

曾國藩此時正走在跳板,猛聽「接旨」聲,趕緊停腳步。飛馬已來江邊,馬坐的是巡撫衙門的聶巡捕。聶巡捕跳馬來,對曾國藩說:「請人接旨。」

曾國藩回岸,望北跪。聶巡捕攤開聖旨,高聲唸:

「前任禮部右侍郎曾國藩輕信一面辭,為革職降級業已亡故前湖北巡撫楊健請入鄉賢祠,實屬干律令,部議革職嚴辦。朕思曾國藩將統率湘勇北剿賊,改為降二級留。

欽此。」

聶巡捕唸完後,江岸所有為曾國藩送行的人莫不驚愕萬分,一齊望著跪在的曾國藩。見曾國藩臉色鐵青,兩眼冷漠。他機械說了聲「謝旨」,磕了一個頭,後站來,整整衣袍,昂首向跳板走。

拖罟緩緩啟錨,水師按預定時間啟程了。望著漸漸遠的衡州府城,曾國藩對此時忽接這樣一聖旨百思不解。

即使那份奏請完全不當,不至於受這般重的處分,何況那份奏請辭極為穩當:「名宦吏治為衡,鄉賢當輿論為斷。」既原籍輿論尚,一故巡撫入鄉賢祠,又干了哪條律令呢?更何況其孫今日有功於國!昨日王闓運書房密言浮現在曾國藩腦海裏,莫非是於王闓運所指的那個緣故?

這裏,曾國藩從頭寒了腳。在一萬湘勇喜氣洋洋,充滿著升官發財的熱望時,曾國藩的頭卻蒙一層濃厚的陰影。

三 青年學子王闓運的一番輕言細語,使曾國藩心跳血湧目录+书签五 定下引蛇出洞之計